“谁说我要害她,你还是不够聪明哪!断邪──”
◇◇◇
不自觉想起,断邪曾对他说过的故事。
无涉一人独坐在树下歇息,等着断邪的时间彷佛漫长得足以消耗她仅存的一点微弱生命,身体的疲累明显清晰,却又深怕安心睡去之后,便是永绝,于是,总觉得该想些什么,好让自己记得,还有个人……等着她。
于是,想起了那个故事,那时在断邪温柔却冷漠的嗓音下,淡淡叙述的,充满了悲伤与心痛的故事──
在那个故事里,有个痴情的女子,甘愿放弃一切,只为了爱一个她注定不可得的男子,连天都不允许的痴恋,终究成了毁灭的开始,女子因为那份炽热的爱而死去,生前苦求不得的痴缠爱恋,却在死后成了残酷却独占的爱。
忘不了断邪对她说这个故事时的表情,一瞬间深沉幽暗的低喃是沉入心底一处的悔恨,勾起嘴角一抹浅笑如雾,竟是连眼泪都流不出的苦涩。
隐隐约约,彷佛是懂了那样的表情所赋予的意义。
之后,无涉并没有追问,是因为明白了,那样无尽的生命对断邪而言,只是痛苦的煎熬,时间并不能带走伤痛,心底的伤口永难愈合,而苦痛不绝。
所以,他从此无情无爱,只因情爱伤人,而生命无绝,终是孤独。
而是否强要他的爱,真正残忍的,其实是她?
“……断邪。”轻喃他的名,倾泄心中一处苦涩。
话语随风,渗进了夜的寒霜,却送不进他的心里,不觉一时无语的沉默,刻入了心中成了绝望的烙印,无涉茫然的眺眼望向遥远天际,只觉夜的寒冷、风的冷凄。
伸出了手,却什么也抓不住,天地之大,竟无处可去。
若从未遇见他,会否一切全然不同?若什么都不知道,是否就会比较幸福?或许,就这样死去……也好过痛苦残生。
忍不住叹了口气,一瞬间如浪花激荡而起的念头难以平息,竟也在心中起了波澜。
为什么还不甘心?
为什么还宁愿拖着苦痛苟活?
若明知爱他是苦,为何还执迷不悟,苦苦执着?
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而她的生命更是短暂,苍天薄幸,待她如斯残酷,任由苦痛留痕,在她艰辛走来的一步一步,她并非毫无所感,又怎能甘愿?她也想摆月兑这命运的枷锁,却无人伸手将她救赎,拖着病痛,何不干脆死了,至少就是解月兑。
活在这苦痛人世,死了,就能解月兑。
一阵绝望,猛地便如洪水猛兽似的紧咬住不放,心中求解月兑的念头愈烈,终于还是缓缓闭上眼,渐渐离散的思绪宛若一波一波自手脚蔓延而来的酥麻,直到身体逐渐麻痹而失去了知觉。
以为就这样再也睁不开眼,却不期然感觉一股冰凉抚上了脸颊,透骨的寒冷令无涉稍稍回复了清醒,抬眼望向来人,却又是另一个震惊。
“我来接妳了。”勾起的微笑动人,却分不清是善是恶。
那眼前是个女人,女人身着白衣飘然,黑发结髻,浅笑盈盈在那张苍白却娇艳的美颜,瞧见此,无涉忍不住捂起了口,硬是将要出口的惊慌咽下。
她曾见过这女人,这女人……就是她梦里的女人!
一时之间也分不清楚是现实或是梦境,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不可思议,无涉只能愣愣的看着,眼前那张与自己相似的容貌。
“别怕,我来接妳了。”女人伸出透白如烟的手,拨过无涉颈边一绺发,从女人的指尖传来冰凉,让无涉不住往后退缩。
“妳是谁?”
“我是谁?”让她的疑问逗笑了,女人呵呵笑了起来。“我就是妳呀!”
无涉一惊,直觉反问:“如果妳是我,那我又是谁?”
女人眨着水亮的眼,笑意盈盈。
“妳也是我,妳是我的执着、是我的期望,我将无法达成的心愿化成了形体,而让妳成为我,成为我的替身,代替我,得到他的爱。”
“他……”
咽在喉头的却迟迟说不出口,无涉几乎不愿去想女子口中所指的他,与自己所想的是否就是同一个人。
只觉得女子那一双黑得发亮的美丽眼眸犹如浓黑得化不开的夜色,翦翦秋水,任凭一笑一抿都是绝色,然而看在她的眼里却是尖锐如刃,直教她的心口划开一道道的血痕。
如雾缥缈,女人的身影飘忽,却又真实。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他是我的爱,是我用尽生命去爱的人,我因他而死,却直到最后也没有得到他一分一毫的爱,他太无情了,我的爱无法在他心里留下痕迹。所以,我要他记得我的死,要他永远也别忘,有个女人死在他的无情里。”
那是爱?是恨?
无涉不明白,却隐隐感觉身体似乎在呼应着女人的话,绵密持续的心痛在胸口蔓延,彷佛那一句句都在心里留下了烙印。
曾经,也有个女子,要求我爱她,但是,我却也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心痛地狱,直至死去。
脑海中回荡着断邪曾说过的片段字句,隐约间似乎与女子的身影渐渐重迭,痴情的女子、伤痛的男子,一段无疾而终的痴缠苦恋,隐藏在晦暗角落的纠结情仇,终于明雪。
见无涉迟迟未开口,女子悄悄地靠向身边,嗓音低缓。
“妳还不明白吗?”女子轻笑道:“打从一开始,他所选择的就是我,而不是妳,是妳与我相似的面貌才令他驻足停留,在他心里的,是我。”
宛若胜利者的告白,无涉不愿承认心口没由来的一阵狠狠重击。
她竟无言反驳女子的一字一句,那些历历在目的曾经,教她如何能忘,多少次在断邪的眼里,映在那双眼底的身影并不是她。
越过她的视线,究竟是凝望着谁?究竟为谁停留?
心死的一瞬,彻底绝望。
唇边不知何时扬起狡诈阴毒的微笑,女子慢慢贴近无涉身前,伸出了葱白的手指托住她苍白的脸庞,而后吐息轻轻,覆上了她的唇瓣。
“现在,我要来讨回我的东西,至于妳,就消失吧!”
第九章
若说这是死亡的瞬间,无涉也不会怀疑。
还能感觉到女子透白的身躯穿过自己的一剎那,那椎心刺骨的寒颤,骨血彷佛被深深剥离的不适,伴随着几欲昏厥的不适席卷而来,一瞬间以为,自己将被吞噬在无边的黑暗之中。
“我来取回该属于我的东西,而妳,就代替我死去吧!”
没有挣扎的余地,无涉只能任由女子缓慢的剥夺她的生命,然而,她却无法明白,若她从不曾存在,为何此刻仍会感到心痛?十数年的记忆如流水在她脑海里清晰,怎么能说,她从不曾活过?
眼角滑落的泪尚温热,落入身下湿软的草地成了虚无,那是她的爱、她的悲,该如何轻易抹去,活得如此辛苦,无论是苦是甜,她都是一步步走来,怎能毫不在乎的便抹煞了她。
“我……不要……”
伸手虚软的推拒着女子冰凉而苍白的身躯,却当双手才触及女子的身躯之时,便感觉那毫无所感的轻软,彷似一用力就会深深陷下那样柔软而冷白的肌肤深处一般。
“妳还是别妄想着挣扎了,这样妳才不会死得太痛苦哪。”
贴近耳边的低语,女子猛地探出一只细白的手揣进无涉的胸口,如雾一样的错觉,就这样硬生生看着女子的手臂没入自己的胸口。
无涉还未能反应,翻搅纠痛的感觉已自胸中扩散开来,犹如女子探入胸中的手正紧紧拧捏着心脉一般,禁不住便刷白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