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涉落了声,有些悲、有些无奈,在这个命运的洪流中,她也迷失了,迷失在令人悲叹的痴缠苦恋之下,挣月兑不出,只能持续痛苦。
“唉……”断邪轻叹。
其实,他自己又何尝在这天理循环中找到了方向,只因跳月兑了人世的爱恨,所以才能够无心无我。
当他为了无涉的死劫,而回到她的身边开始,他便堕入了人世的泥淖而难以自拔,若说对无涉无情,既然无情,那又怎会不忍她为情所苦、为爱所扰,但若是有情,却只是情淡。
见他沉默,无涉忽然伸手呼唤那道长,“也让那道长替我们看一看吧。”
断邪没有阻止,却也没有同意。
未来对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的生命无止无尽,看不见终止的一天,无情无爱、无悲无喜,日复一日,就是永生也是孤寂。
无涉浑然不察断邪的心思,远远的,只瞧见捻着胡子、杵着旗杖的老道长慢条斯理的摇摇晃晃走到他们面前。“不知道,两位施主有什么指教?”
“想请道长替我们看一看。”无涉冷凝的容颜淡出一丝礼貌的微笑。
老道士打量了他们一会儿,捻着胡子问了:“敢问两位是……”
“兄妹。”无涉接口。
“是嘛,让我来看看。”老道长仔细端详着无涉,然后再看看身旁的断邪,忽然沉吟了好一会儿,拂了拂那雪白胡须,接着才缓缓开口。
“这位男施主的相貌真是独特,光华隐敛,不该是尘世之人。”
“道长从何看出?”断邪反问。
“从你的眼,你的双眼清澄、神色超然,不过近来却黯沉了些,怕是施主最近有事烦心。”老道长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自顾自的解释。
断邪只是一笑,并不承认,亦不否认。
“不知施主是为了什么事?可否告知一二。”
“为了……舍妹。”看了身旁的无涉一眼,断邪的浅笑中稍稍有了无奈。
“令妹?啊,是了、是了,从这位小姐的脸色看来是身体上有病痛吧。”老道士端详了无涉一阵,白眉深凝,之后喟然叹道:“唉,我虽不愿这么说,但这位小姐怕是活不过今年了,她的病早已入心入肺,拖延只会多增苦痛。”老道长看了看他们,摇摇头说。
“舍妹的病,难道真无药可医吗?”
“怕是如此了,这是劫数、劫数。”老道长垂了眼,梳了梳白胡子。“我瞧你们本该是无缘无情之人,既然是兄妹,只能说是天意。”
“怎么说?”
“你本是天、她本是地,原本应是毫无关联的,可偏偏你们命中注定纠结,一辈子都需为情所苦、为爱所伤,你与她的命就如同环扣,一环接一环、一扣接一扣,难以分离。”
“既是无情,又为何难舍?既然情浓,又如何能弃?”断邪边说,忽然握住无涉垂在桌下的手,那掌中的温暖透进了她的冰冷,却令她心酸。
“天理天命,本就有所定,苦苦强求只是徒劳,还是及早放手吧!”
老道士的话一字一句传进了无涉耳里,字字深刻。
人世执着,苦痛依然,而她又何尝不是如此?
爱极、恨极,义无反顾的执着,苦楚亦然,若这就是天命,那她注定逃不过,爱上他是宿命,死亡是天命,她真的无怨也无悔吗?
抽开了自己的手,无涉避开了他询问的眸子。
他的温暖烫红了她的手、她的心,那样深刻的痛令她害怕……
于是,终究松开了手。
◇◇◇
只是场梦!
只不过,若是场梦……又何以如此令她心悸?
一次一次深回的梦境,直至这几日,愈加清晰,场境依旧、人依旧,就连那深植心中的苦痛也依旧,紧紧纠缠。
火焰、低泣、眼泪……梦中的梦中,火一样焚烧的炽热,不住哀伤叹息。
“我就来了。”火焰中,悠悠的女声轻吟,宛若火花飞散而后熄灭,缥缈只若无孤幽魂,终究苍茫无依。
痛苦、悲伤、无助……是谁在声声唤唤着不悔?
“我就来了。”不断重复的语句成了吊诡的凭吊,女声仍然轻盈如羽,似云渺茫,火海中,染上了诡艳的颜色。
是谁啊?是谁?得不到回答,终归平静。
总觉得会有什么从那熊熊的火里探出了手,将她自此拉进万劫不复的地狱深处,脆弱的生命化为一抹飞扬残羽……
“我就来了。”
猛地,像是有什么抓住了衣衫衣角,滚烫着炽热的温度灼烧着肌肤,她低头望去,发现自火焰中伸出了一只焦黑的手、接着是头,然后是整个身子,吞噬于火焰的猛烈,肉身早已败坏,血肉不分的模糊。
她惊吓的退后一步,却反而让人抓得更紧,只见火焰中的人影缓缓抬起头,露出那张只剩下半边的脸,焦黑残破的血肉垂挂在半张完整的姣好轮廓旁,抽动肌肉扬起了笑,她才惊觉,那张脸是她所熟悉的──
一样的眼、一样的脸,那是,她自己。
“我就来了。”她瞧见那半边完整的脸孔露出温柔的笑,彷佛不觉正拉扯着,将她拖入熊熊焰火之中。“妳,代替我死吧!”
◇◇◇
子夜深刻,无涉自深眠中苏醒。
黑夜在冷凝的空气中留下缓慢而悠长的轨迹,眼前微弱的光影薄弱,隐隐约约拉长了床上纤细孱弱的身影,残影摇曳如雾,转瞬间,风起、火灭,便是无声无息的,随风逝去。
“唉……”不自觉望着火烛熄灭的余烟缭绕,无涉忍不住叹了口气。
人之将死,竟连眼前的一切看来都绝望!
自己的身体总是自己最清楚的,自从他回来之后,她本就虚弱的身体日复一日更加虚弱,尤其最近总是会莫名其妙的胸口一阵疼痛,每每都让她以为死亡就在眼前。
说她不害怕死亡那是骗人的,她其实比起任何人都还要害怕,不甘放手,就在幸福唾手可得之处,然而,却逃不过天命。
无涉心里早就明白,这副身躯撑不久了,这几日以来,她不敢说断邪是否有所察觉,每每入睡,深沉便如死亡,彷佛一剎那魂魄月兑离了肉身,一口气上来,却又猛然惊醒,才发觉死亡近在眼前。
还能撑多久?
还能……待在他身边多久?
无涉不敢想,怕结果终究绝望。
无法平静的思绪,无涉只能呆坐在床上发愣,如今起居全靠断邪,不便行走的双腿根本无法任意走动,她不打算惊扰任何人,于是便一个人静静的坐着。
直到门外不知何时响起了脚步声,断邪悠柔的嗓音自门外传来,这才令无涉稍稍从沉默中惊醒。
“无涉,妳醒了吗?”
她讶异于断邪总能准确无误的注意到她的每一个细小反应,同时也不自觉感到失落,她还能继续感受他的温柔对待多久?
明知,能得到他短暂的停留已经是天赐的恩典,然而,教她如何能舍?死亡令她害怕,却浑然不知,她真正恐惧的是就要失去他。
迟迟不见房内有所反应,断邪索性自己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就瞧见她坐在床上沉思的模样,断邪忍不住走上前,以指尖掠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颊,拨动那不经意滑落的长发。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温柔的询问,反而令她更觉伤感。
摇摇头,无涉绽出一抹浅浅的笑。
“我很好,真的。”不愿让他担心,也不愿承认自己生命日渐消薄的事实,无涉淡淡的安慰,不知究竟为了谁?
断邪静静看了她一眼,并不追问,只是轻声问道:“今晚的月色很美,要不要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