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给她的答案。
香香的脸满是冰凉的雨水,眼角下的两行温热,是泪。
她踩着颤抖的步伐,小心接近这个不肯见她的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生怕他发现后又无情走远。
“你为什么不见我?”她边哭边问,撑开伞像迎接情人般找着。
段惜钰仍弹着分离的曲子……
一弦,是谓君弦。
传说远在千年前,嵇康临刑之际,以欺君之弦弹这曲以嘲弄当权的司马昭。
如今,段惜钰以毕生所有的热诚注入琴音中,一曲完结后,断裂的琴弦表示永远的分别。
香香在琴声完结的瞬间找到了他弹琴的地点──
人不在,月光却明媚。
她手里的纸伞蓦然落地,风雨吹过撞向树干,纸破骨断,
“你在哪里?”她眼眶含泪。他真的离开了,也带走她作了多年的梦。
那把琴放在树旁,琴弦被刻意割断。断弦绝音再也不涉情爱,这就是他给她的承诺。
香香跪坐在琴边痴痴的抚着琴,见一旁地面似有利器刻画的字迹──
曾经沧海难为水
这七个字,终结了她十多年的思念。香香喉头干涩无比,再唤不出他的名。
蜀中峨眉山金顶
大雨过后,打斗仍在持续。
双方流畅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的迹象。
尤其是包围段惜钰的一方,即使被打退了马上转身重来,不知疲累似的攻击教段惜钰摆月兑不了,也无可奈何。
“段惜钰,你何苦为了段嫣然与天下为敌?”劝告声不时扬起。“说出段嫣然的藏身之处,我们绝不再为难你!”
段惜钰一手筋脉已断,护送段嫣然入峨眉山竟耗尽他全部体力。
从不知段嫣然得罪的人如此之多,每个仇家均有充分的理由报复,她根本死有余辜。然而他仍坚持:“既将她藏起,岂有让你们知道的道理?段惜钰若愿意透露她的下落,一开始便不会管她死活!”
剑光从他周身散开,射出凛冽的剑气击退逼近之人。
“段嫣然武功全废又有人贴身看守,段惜钰以性命担保,她不会再涉武林。”说话间,他单手对抗群敌。“请诸位高抬贵手,饶过她!”
将眼前的人二打倒,他力道拿捏适中,并未伤了任何人。
“你们若再苦苦相逼,莫怪惜钰不再留情!”说罢不等他人答复,段惜钰迅速移步……其实他双足重若千斤,全靠意志力支撑。
前方是悬崖,精神涣散的段惜钰走到崖边才看清。
他苦笑,听力已逐渐模糊,只知身后的人还没死心。
奈何剑落地,他完全无力,背向阳光的身影无比孤寂。忽然想起远在金陵的香香……此时的她正在做什么?
悬崖下方,浓雾弥漫。
段惜钰不得不回头,却在转头的剎那惊见天空浮现一个外红内紫的彩色光环,如梦似幻。
环中隐隐有人的影子……
“香香?”段惜钰出神呢喃。
他身后的人亦因此异象而停止了动作。
“妳怎会在这?”两边都是万丈深渊,段惜钰却恍似看不见地直直向前冲。
她不是在金陵吗,为何忽然出现在这?
段惜钰伸手想碰光环内的人……
“段惜钰──”旁人大惊。“别过去!”
段惜钰置若罔闻,整个人踏出悬崖──
瞬间,身后爆出惊呼声!
他没模到香香,反而从空中跌下,坠入万丈深渊──
满身的痛楚因强风刮过而愈加剧烈。段惜钰恍然自己看见的只是幻象,香香并不在这……他们已经分开。
身子急速坠落,他已没力量救自己了。
第九章
香香……他记忆中的她,仍然清晰。
明明已拒绝了她,此刻却后悔了,还想回头带她一起走……但可能么?
他能带着她没命奔波、遭人追杀?或者干脆丢开段嫣然,只要自己好就好?
两者他都做不到,虽然他真的后悔了。应该在诀别前再看香香一眼,他当初怎会舍得不见她?
“你在睡觉呀?”一道陌生的嗓音掠过耳边。
段惜钰浑身乏力,无法看清是谁在身旁。当他往下坠的时候,突然打横里伸出一双手,硬是拉住了他的身体。
“人家是寻死!”另一道声音响起。“你问这什么蠢问题!”
“嗯?他的确不像睡着了。”抱着段惜钰的人带他离开峭壁。
段惜钰闭起酸楚的双眼,交谈声却不停的在耳边飘荡,令他难以清静。
他被迫睁开眼,周围竟换了个地方,他已在别处──
眼前是一片绿地,再往前有座屋子,屋内有个庭院,曲桥和小溪。
他不知被谁带到了何处?
“我不在峨眉山?”段惜钰茫然的问着抱着他的人,怀疑自己是否昏迷太久。
“你仍在峨眉山啊!”那人走进一座亭子,将段惜钰放到亭内的躺椅上。“此处是峨眉山最偏僻的地方,外人难以接近。”
段惜钰注视此人,惊讶道:“你是……”
对方居然是数年前就退隐江湖的前辈,他朝向亭外喊道:“司徒你过来!我救了一个说话带中原口音的人,你瞧你认识与否?”
段惜钰眼皮沉重,闭目片刻,半晌有人摇醒他。
“段惜钰,醒一醒!”那人问旁人。“你看他的脸有救吗?我记得他很漂亮,才几年不见,怎么脸就毁了?”
段惜钰困倦的瞧了瞧那人。“司徒前辈,你也在这?”
“此地是我一些朋友退隐后的休养之处,我在此借宿。”
“香香她……”段惜钰倏地清醒,忽然有个荒谬的念头,他心里想念的人会出现。“我刚在金顶上看见她……”
“呵!那是佛光。金顶不时会有彩光出现,因附近庙宇多,经人渲染,将此异象称为佛光。你是因看见香香而坠崖?”
“……不是香香?”段惜钰不知自己说话的表情充满了无肋。
“我曾见过佛光,是一个光环,里面有人影,对不对?”司徒问段惜钰,见他颔首,于是接着说:“其实光环反映的是你的身影。或许你过于思念某人,便将自己的影子想成了她的模样。”
段惜钰听着,脸色迷茫。“我以为……”
还是没机会再见她一回……这是他的选择。本来谁也动摇不了的决心,此刻却让他心魂俱碎。
“先休息一下,你太累了。”司徒喂他喝了一口温水,道:“你的伤我们会处理。”
段惜钰点头,手心有点湿,一张笑靥在脑中浮现,使他心跳加速。
亭外的小桥边有几人经过,嘻笑谈唱,奏起各自的乐器,瞬间美妙的乐音飘散在空气中--
“你们小声点,有客人。”司徒守在段惜钰身旁,与同伴检视他的伤势,一边提醒奏乐的那伙人。
“怪了,司徒你在我们家还没这么知礼数呢?”数落声自远处传来。
“没关系,前辈。”段惜钰笑道。“乐曲十分动听……”他望向那些离开武林许久的知名人物。“我,是弹不出来了。”
他唯一能给香香的,只有不再弹情歌了。蓦地他胸口痛不可遏,段惜钰捂住心窝,一口血涌到了嘴边。
“段惜钰?”司徒诧异的问旁人:“他得了什么怪病?方才没吐血,现下怎么突然发作了?”
“没事,不是病。”旁人诊断:“他是过于激动,以致真气失控血气逆流。”
远处那群奏乐的人心情极佳,开口第一句便是“问世间情为何物”──
“天南地北双飞客……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一字一句如刀划过段惜钰的身躯,他已流不出血,只好落泪。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