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把我忘了,是你给我隐瞒的理由。我倒希望你一眼认出我。”
段惜钰听着她的话,止不住怜惜滋长。她纯净的笑容下不知藏了多少忧愁?
他怪她吗?
不,他怪不了她!
“吃一口吧,我削得很辛苦呢。”香香推了推堆满梨的圆盘。
段惜钰垂眼,注视着她柔女敕的手。十指洁白,不像做过粗重之事的人,他怎会忽略,真以为她是奴婢?
“司寇小姐……”他悲哀的笑,无法责怪她。
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自愿照顾他,只能假借另一个身分对他诉衷情。他怎能怪她不够坦白?
段惜钰越是深思,越是替她不值。为何有人如此爱着自己?
香香凝视他的脸,止不住心悸。猜不出他在悲哀什么,也看不出他是否愿意接受她?
可能没希望了吧?她盼望的情投意合,她盼望的能与他携手天涯的梦想。他讨厌她了吗?
香香鼻子一酸,意志消沉,犹如大败一场再翻不了身。
“你跟我来。”她忍住哭泣的冲动抓起他的衣袖。
段惜钰随她起身出门,没问她要去哪。
入夜的宅院一片沉静安详。
两人踏过蜿蜒小径,路旁花香暗涌,一路上两人只沉默的听着对方的脚步声。
她要带他回后山的屋子吗?
段惜钰跟着香香入山,半路上转向,领他走进一片树丛内的亭子里。
他听见附近有细细的溪水声。
“段惜钰。”香香抬头仰看他,说:“你瞧。”
他顺着她指示的方向望去──
亭外一旁,小溪与树木交会处,有无数繁星似的绿光闪烁。
“你稍等片刻。”香香拾起几块小碎石掷向发光之处。
霎时间,停在叶上或花草中的流萤骚动,一同飞起。
眼前的黑夜、幽深的绿林、耳边的虫鸣及潺潺的流水,还有亮光闪耀的流萤,震住了段惜钰。
“这景色是不是很漂亮?”香香给他一个会心的笑。
他不知她笑容里为何有种满足感?
“你别担心,我没别的意思。”香香没看见他疑惑的目光,解释道:“我仅仅是想和你一起看这风景。”
山风柔情万种的吹开她脸上的发,使她欣慰的笑颜完整印在他心上。
“当我发现夏夜的山林里流萤飞舞的美丽景致,我就盼着,有一天能带你来看一次。”她入神的凝望前方的荧光。“你陪在我身边……”
这一瞬间,值得她十多年的付出。纵使他生气离开了,她也没什么好后悔的,只是泪水顽固地滑落眼眶,她无法阻止。
段惜钰忘形的伸手抱过脆弱的人儿,她脸庞滚落的泪珠像烫过他的灵魂,揪紧了他的五脏六腑。
“对不起。”他呢喃般的在她耳边细语,不愿她哭泣。
“你没有错。”香香哽咽着。他无法接受她,她早知道了,他的心仍记挂着段嫣然。
她早知道的,感情,没有谁可以逼谁接受。
第六章
江湖中迷人的男子多如过江之鲫,香香认识的便有不少足以颠倒众生。然而,唯独那仅有一面之缘的段惜钰令她念念不忘。
“你不要经常偷拿太极会的消息,害我每次都找不到关于段惜钰的情报!”司寇飞烟逮住平时乖巧,但一碰到有关段惜钰的事就变得无比执着的妹妹。
这年香香刚满十三岁,日渐有力的双手推开了哥哥的拉扯。“放开、放开!他人就在隔壁,我要过去!”
她得到最新消息,段惜钰正在邻居家里。
“妳又不认识他,去什么去!”司寇飞烟实在不解,妹妹这几年中邪似的热衷于段惜钰,究竟是何原因?
“我不去找他,去找朋友可以吗?”她家隔壁住着司徒一门,一大帮人都是香香的密友。
司寇飞烟哼了一声,讽刺道:“妳是思春期到了?”
“你才发疯期呢!”香香使劲踹了他一脚。
司寇飞烟痛叫,一松手香香便趁机跑掉。
她冲出门,天空正巧蒙上了阴影,不消半刻,一点点水珠慢慢滴落。她加快脚步跑进司徒府。
“香香?”熟人向她打招呼。
香香回以微笑,欲问段惜钰的下落又不好意思明说。
“嗯……你们族长现在何处?”她见密报注明段惜钰到金陵拜访司徒叔叔。
“有客人来,族长正在招待呢!妳瞧那边,那片槐树后有座楼阁,他们就在里面。香香,妳跑这么急做什么?”
“回头再告诉你。”没心情答复友人的询问,香香挥了挥手,心早飞奔而去。
段惜钰记得她么?她见到他要说些什么?
香香管不了那么多。即使只是站在司徒叔叔身边,能多半刻看他的机会,也足够了。
雨势渐大,轩榭之间有条径道,香香的裙襬在奔跑中淋湿了。
罢进入槐树林,狂烈的暴雨骤然打落,凌厉又刺骨的从上直泻而下。
香香视线模糊,犹豫着要先找地方避雨,或继续朝目标跑去?
正迟疑之间,不远处飘近一道蒙胧的身影。
她擦了擦满脸的雨水,让视线清晰。
那道身影逐渐接近,手里还有一把伞。
香香定睛一看,竟意外看见她思念已久的人走到自己面前。
“小妹妹,别躲在树下,小心落雷。”段惜钰发现香香湿淋淋的惨状,怜惜地拉她躲到他伞下。
“你怎会在这里?”香香如梦似幻的问。
“我?”男子浅笑,艳光自眉宇间四射出来,湖水都要为他泛出涟漪。“我正准备离开。”
香香观察半晌,在他神情里找不到任何关于她的记忆。
“我是司寇家的香香。”她急急声明。
他还记得她吗?
“这是司徒府,司寇家在隔壁。”段惜钰误解了,说道:“妳迷路了?”
他不记得她了。四目交接的剎那,香香酸涩的体认到这件事实。
“我没跑错,我来找──”一个“你”字却迟迟吐不出,于是赶紧改口:“司徒叔叔。”
“司徒前辈在后方的楼阁里。”段惜钰握起她的手,把伞交给她。“伞傍妳,自己小心点。”
一滴雨水坠落他额际,婉蜒而过,滑下他左脸。
香香仰视他,不由嫉妒起那颗雨滴。“那你呢?”
“我先告辞了。”段惜钰月兑下外罩的白袍,露出白袍内的黑色锦衣。
“可是,雨──”剩余的话在看到他旋腕,白袍翻扬之时停住了。
洁白的衣袍覆住了他的发与修长身形,犹如飞天的羽衣,像是他一动,即可直冲天际。
“没关系,我有东西可遮雨。”语音稍歇,他已迈出步伐。“小妹妹,记得别躲在大树下。”
他一语说完便扬长而去。香香努力张望,却再也望不见他的身影。只记得他说话的声音和关怀的神情打动了她的心。
小妹妹、小妹妹,这平凡无奇的称呼却教她觉得悦耳无比。
此后,香香总叫人称呼她为小妹妹。可惜再也找不回,当时被他如此呼唤的悸动。
夜过半,风已止息。
岁岁年年,时间快速流逝。现今身在司寇府的段惜钰,面对香香的房门想着她的人,内心早不像当初那样毫无所觉。
“你要走了?”司寇飞烟问道。
段惜钰回眸看他,又看了看手中的字条,那是一张写着道别的薄纸。“……该是我离开的时候了。”
昨晚与她一起同看山林里飞舞的流萤,竟情不自禁的揽她入怀,也让深埋在心底深处的爱苗露出了一小角……
他心动了,但他却必须斩断彼此的牵系,他不能继续留在她身边。否则,自己必然无法挣月兑这座情牢。
“她很好,只是我不能拖累她。”段惜钰收到司寇飞烟带有敌意的眼神。“公审当日,我有代替师傅承担罪责的义务。太极会的分崩离析我也有善后的职责。许多事阻挡在我们之间,我不得不抛开儿女私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