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梦蝶轻叹一声:
“只不过是七年的时间,我真不敢相信你竟变了这么多。到底在京城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会弃文从武的?”
林书鸿怔了一下,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他略微考虑了一下,便说:
“七年的时间已足够改变一个人了。你不是也变了吗?”
梦蝶听他面无表情地说完,一时也不清楚他到底是褒是贬,忍不住解释道:
“那只是因为我在这里遇到的人不会像京城的人那样,只考虑自己的利益,甚至不惜伤害别人。我从不认为皇上把我们流放到西疆来是一种惩罚,相反,我甚至要感谢他,因为在这里,我才学会了如何真心地与人相处,才真正掌握了我的生命——至少我曾以为是这样……”
梦蝶说着说着想到自己终究难以摆月兑任人摆布的命运,不得不作为朝廷的一颗棋子让人送去和亲,便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林书鸿看出她的心思,尽量掩饰着自己的惊讶,难道她这自幼生活在都城中娇生惯养的皇家公主,竟会迷恋上荒凉而战乱的西域?他定了一下心神,冷冷地抛出一句话:
“那王爷和王纪呢!他们在这里生活的好吗?”
梦蝶的心紧紧地抽搐了一下。虽然父王和母亲从未说过怀念长安的话,因为那里太伤他们的心了。但以他们的身份,在西域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更遑论他们身体日差,对西域的气候越来越难以适应。这也正是她答应这次婚事的主要原因。
她觉得愈发难以理解林书鸿了。听他的语气似乎真的很关心父王和母亲,但既然如此,他又为何甘心为新王效劳,并成为准驸马?要知道,他的悔婚和自己被送去和亲是在西域定居后发生的对父王打击最大的事。这也将令父王在都城成为众人口中的话柄。
她勉强地笑了一下,说:“不管怎样,至少现在他们可以回长安了。”
林书鸿眼里闪过一丝嘲讽的神色:“你真的相信,皇上会让他们回长安,而代价仅是你?”
梦蝶一惊:“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林书鸿似乎并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身后,他的神色在瞬间又变得冷漠而肃然,冰一般凛冽的眼神里充满了警戒。
梦蝶下意识地转过身,只见阿扎正急急忙忙地跑过来:
“匈奴人来了……匈奴人的马队来了,我刚才……我刚才不小心摔了一跤,听到地面传来的震动,我知道那是匈奴人的马群。怎么办?”
梦蝶迅速把他的话翻译给林书鸿听。
林书鸿并不惊讶,像是早料到有这种事发生,仅仅点了一下头,便问:“有没有通知大队?”
阿扎本会说一些简单的汉语,刚才一急就自然地用自己的语言报警了,此时,他结结巴巴地用汉语说:“玖儿姐姐怕我说不清楚……别人不信,所以她去通知驼队了,让我来通知你们……信我,我真的听出来是匈奴人的马队来了,大概有两百人左右。”
见阿扎急得快哭出来了,梦蝶安慰地模模他的头顶,也替他说:“和阿扎相处这些天来,我发现他确实有过人的听力,他甚至能凭听力区分出不同的骆驼脚步声。”
林书鸿郑重地对阿扎说:“我相信。多谢你及时通知我。”
听了他的话,阿扎的脸被迅速膨胀起来的自豪、敬佩和感激涨得通红。梦蝶好笑又惊讶地看着林书鸿仅用一句话就得到了阿扎的信任和友谊。
“上来!”
梦蝶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林书鸿拉上了马,她急忙又说:
“阿扎……”
不等她说完,林书鸿已探身向下把还在发愣的阿扎挟在了臂弯里。白马驼着三个人飞快地向营地奔去。
“各位前来有何贵干?若我没记错,我朝的公主可是刚嫁与你们的单于,你们可是为了要和我们痛饮一场,以庆祝新结的同盟?”
林书鸿微带讥讽地对带头的匈奴人首领说道。
那匈奴首领听到对面这个装束像是这支人马的首领的年轻人的话,不知为何竟打了一个冷颤。他勉强笑了笑,压下心底的不安,用口音怪异的汉语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们是一群流浪的穷人,想来讨口饭吃。如果你们交出女人和钱财,我就放过你们,不杀你们,我保证。”
林书鸿忽然仰天大笑。其实,他心中暗惊。很明显,匈奴人是专程来阻止此次和亲的。王申告诉他月族只不过是一个小得快要灭亡的部落,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将要发生的事,他只是出于谨慎才一路避开了其他西域诸国。没想到,匈奴人竟专程派了一支精锐的部队前来拦截。难道这件事其中还有内情?
匈奴首领被他狂笑的态度激怒了,回身大叫了一句什么,整支马队迅速冲向林书鸿的军队。
天色渐暗,落日为草原抹上了一层血色,营地附近的河水也染上了丝丝的红色。战事仍在继续,但已胜负渐分了。林书鸿统领的这批汉军,无一不是久经战事的老兵,人数也与匈奴军相差无几,匈奴人虽以剽悍勇猛著称,又较为熟悉草原环境,却占不到任何便宜。且汉军当日停止行军后,在河边已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匈奴人长途赶来,体力的损失远比汉军大,又没有占到突袭的便宜,故而战事开始后不久,就渐渐处于下风。
匈奴首领眼看败势已无可挽回,便在部分贴身卫士的保护下杀开重围越过河水逃走了。一直注意他的动向的林书鸿砍追上去,却被几个匈奴人同时围住,无法月兑身。他一边奋力突围,一边大声向在他周围作战的一小队士兵发令,让他们急追上去,活捉匈奴首领。
因为,他心中尚有一些疑问,需要匈奴首领来解答。
虽然大势已去,但匈奴人并未溃不成军,大多数人一边撤退,一边仍在不顾一切地疯江作战。
正在这时,忽然像一阵狂风吹过草原,所有的草都随风伏倒一般,一冲诡界的宁静在战场中渐渐传开来,先是匈奴人,其次是被对手的奇特表现所感染的汉军,很快所有人都停下来了。
几声匈奴士兵的大声叫嚷令即使面对失败亦仍努力作战的匈奴士兵们突然仿佛噩梦乍醒般,纷纷纵马向营地的方向奔去。他们显然是惊慌得忘记了自己正在作战,当汉军以为他们是想袭击营地而阻拦他们时,有些匈奴士兵甚至不晓得躲避向自己砍来的刀剑。这种几近自杀的攻击方式一时令汉兵们不知所措,以致不久前还水泼不进的防线竟有许多部分被冲破了。
按照林书鸿战前的布置,梦蝶和玖儿正带着一众侍女集中在营地后方梦蝶的帐篷中。王侍郎则带着一小部分后备军,做为最内层的防守,将帐篷团团围住,以防匈奴人突破战线来到帐篷附近。不过开战后,还未曾轮到他们出手,因为每当个别匈奴骑兵能侥幸冲出战场,不等他接近帐篷,布置在战场与帐篷之间的驼队里的青壮年就起到了极为有效的防卫作用。而现在,守卫在第二层防线上的西域人也察觉到了这种怪异的气氛。很快他们就发现出了什么事,顾不得防守,人人面露恐惧之色,和匈奴人一起向营地的方向奔去。达合木见汉兵们还在犹豫观望,便催马冲入还呆站着的汉兵中,大声示警:
“快跑!野马群惊了!正向这边来!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