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雷不禁嘲笑自己的胡思乱想。
踏上台阶,他伸出手正想敲门,朱红色的大门竟“吱呀”一声打开了,他伸出的手差点就敲在一张老脸上。
“大胆!”穿着官服的人厉声斥责。
好熟悉的声音!
“岳父大人?”拓拔雷没想到竟会遇见正要去上朝的吕侍郎。
“……岳父?你是谁?”吕侍郎夺过家人手里的灯笼,往来人照去。
橘红的光晕照亮了一张刚毅的脸。虽然他整个人瘦削得月兑了形,可是那眼神、那骨架、那语气,无不透露出他的身分──威武将军拓拔雷。
“拓、拓……你、你不是死了吗?”吕侍郎手一抖,一盏灯笼掉在地上,很快烧成了灰烬。
“吕大人,我家大哥当然没死了。”申元走过来,笑嘻嘻的指指门前悬挂的红灯笼。“否则贵府这喜事不就没有新郎倌了吗?”
“喜、喜事?”吕侍郎差点没昏过去。
“是啊!您老不也是急着要给他们小两口办喜事吗?连红灯笼都挂了,难不成还有假?”申元嘴快的抢白道:“就算您想给我家大哥一个惊喜,也别这么着呀!”
“可、可是……”
“莫非郦妹出什么事了?”吕侍郎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让拓拔雷心生疑窦。
1心如盘石,死……
揣在怀里的信彷佛烧红的炭火一般炙烤着他,那个“死”字让他忍不住颤抖了!
莫非、莫非他还是来晚了?!
“郦、郦妹她、她是不是自尽了?”当下拓拔雷也顾不得翁婿之情了,一把揪着吕侍郎的领口就逼问。
“没、没、没……”吕侍郎被勒得说不出话来,一双手胡乱摇晃。
没事就好!
拓拔雷猛地松了口气。手里才放开吕侍郎,受伤的腿忽然没了力气,腿一软就坐倒在地上。
“大哥,你没事吧?”申元着急的问。
“没事。”靠着申元的搀扶,拓拔雷勉强站起来。他转向吕侍郎请求道:“岳父大人,我想先见见郦妹。”
只有亲眼看见吕郦安然无恙,他心上的大石才能真正放下啊!
“郦、郦儿……”吕侍郎犹豫不决。
罢才差点被勒死的遭遇,让吕侍郎充满了戒心,他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你吞吞吐吐的做什么?到底行还是不行?”申元直来直往惯了,不耐烦他这种吞吞吐吐的样子。
“呃,那、那个……”吕侍郎吓得退回了门里。
“岳父……”拓拔雷又逼近一步。
他本就不是什么美男子之流,这番长途跋涉后更是一脸胡子拉杂,再加上魁梧的身材,乍看之下就像凶神恶煞一样。
吕侍郎本就心里有愧,被他这么一逼近,心里一慌,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将军,我家小姐已经嫁给别人了,您就不要再吓我家老爷了。”吕府的管家站出来说道。
“什、什么?嫁给别人了!”这个消息对拓拔雷来说无异是青天霹雳。
“我家大哥才是你家姑爷呢,你家小姐怎可以随便嫁给别人呢?”申元气得直嚷嚷。“不如我们一会儿请皇上来评评理……”
“将、将军不是死了吗?怎么……”吕侍郎直着一双老眼。
“死……死了?”是啊,或许他真该死在战场上比较好。
为了能早日回京城,他重伤之后根本没来得及好好调养,这一路上餐风露宿,全仗着一口气撑着,此时受了打击竟不由精神恍惚起来。
“哈哈哈哈……”拓拔雷的笑声凄厉。
“大哥!”申元见状急了。
“关门关门,别让他们进来啊!”吕侍郎眼见情况不对,也顾不了要去早朝了,赶紧要家丁必起门来。
“这下、这下怎么办呢?造孽呀……”大门阖上后,还隐隐能听见吕侍郎喃喃自语的声音。
“岂有此理,竟敢如此对待我大哥!”申元气愤之下拔出腰间的佩剑,眼见就要破门而入。
“住手!”拓拔雷使出最后的力气拦住他。
“大哥你──”申元忿忿的。
“吕侍郎,我只想问你一句话。”拓拔雷对着侍郎府紧闭的大门道。
“说、说吧!”还是哆哆嗦嗦的声音。
“郦妹她是自愿的吗?”他暗自发誓,只要这桩婚事有一丝强迫的成分,就算是抢他也要把他的郦妹抢回来。
“当、当然是自愿的。”
“你发誓不曾逼迫她?”拓拔雷再次逼问。
“将军也是知道的,我这女儿一向任性,有谁能逼她去做她不愿意做的事?”大概是听出拓拔雷还不至于疯狂,大门又悄悄开了一条缝。
“将军,老奴不敢欺瞒您,这新姑爷的人选确实是我家小姐同意的。”管家也愿意作证。
“她同意的?!”拓拔雷惨笑。他掏出怀里那封看了千万遍的书信,展开──
与君一别后,魂梦两牵萦。妻意如盘石,死生皆随君!
这白纸黑字还历历在目啊,可盘石怎会轻易的就被粉碎了呢?
多少次的挣扎求生,千万里的跋山涉水,半个月的不眠不休,都只为了见她一面啊!
谁知原来为情痴傻的竟只有他一人而已!
“郦妹,妳负了我啊!”拓拔雷凄厉的长笑。
强烈的情绪波动牵动了未愈的内伤,两相夹攻之下,他竟喷出一口血来。
“大哥,大哥!”眼见拓拔雷倒在地上,申元不禁慌了手脚。
“要不──把将军抬进侍郎府吧。”看见拓拔雷面色如纸、奄奄一息的样子,吕侍郎也吓坏了,赶紧打开大门。
毕竟,如果这朝廷命官就这么死在他家的大门口,他这侍郎也是月兑不了关系的。
申元也不得不同意,大哥的伤势再也受不了颠簸了,如今也只能这样。他抱起拓拔雷正想往侍郎府里走,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回、回去。”拓拔雷喘息道。
“可是你的伤势……”
“就算我立刻死了,也不踏进侍郎府一步。”拓拔雷坚持。
“好好,申元马上送大哥回府。”申元改变了方向,将他重新抱上马车,扬鞭驱车离开这伤心地。
唉,这以后可怎么办呢?吕侍郎失魂落魄的想。他们这回可是得罪了位高权重的大将军呢,想到今后的仕途,他不由一脸的愁苦。
☆
几日后,威武将军拓拔雷上书朝廷,以腿伤为由请求解甲归田。
据说洪武帝本人曾多次挽留他,他却去意甚坚。如此僵持了一个月,在谢大学士和信安伯等人的周旋下,洪武帝最后不得不松口放人。
拓拔将军解甲之后,他的一些部下也纷纷追随而去,朝臣们皆为之惋惜不已,只有吕侍郎一人心中暗暗庆幸。
一年后,在远离京城的地方,崛起了一个叫“金乌城”的独立成邦,据说他们的城主也叫拓拔雷。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
六年后,西北边陲沙城。
入春后的第一场暴风雪降临,原本已经融冰的河流再次冻结,天地之间是一片银白的肃杀。
暴风雪持续了三天四夜,深达二尺的大雪几乎淹没了一切。积雪太厚以至于无法出门,整个沙城呈现出一种死寂。
风停雪止之后,人们发现这场暴风雪已给他们造成极大的损失,尤其对以畜牧为主的人家来说,损失最为惨重。
这天,裴家老宅一片愁云惨雾。
“这、这怎么可能?”裴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二小姐,这、这都是真的。”和裴静一样,老管家光叔也是衣着破烂、面有菜色。
裴家的祖先有人曾当过边陲小辟,勉强算得上是个书香门第,不过传到裴清、裴静这一代,家道早已中落。
五年前,办完父亲的葬礼后,裴家仅剩下牧场这一丁点土地聊以糊口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