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转身,她往反方向逃逸,一心光想着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舌忝伤。
“芙儿,等等!”看情形,她是全听见了。季博阳急忙追上前。
曾杏芙伤心欲绝,被泪水糊湿的视线根本瞧不清楚转角处的台阶,紧接着她脚下一个踩空,季博阳想阻止已来不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滚下楼去。
他不禁仰天发出凄厉的长嚎。“不——”
第十章
一圈——二圈——三圈——
喀!
大门锁应声而开。
“唉——”还是他出门时上的那三道锁。
季博阳颓丧地抽出插在门孔里的钥匙。
推开门,一如既往迎接他的是满屋子的冷清与寂寞,那声熟悉亲切的“你回来啦”早成了脑海里的绝响。
这本是意料中的事,但他仍惆怅万般地犹若泄了气的气球,西下的夕阳仅留一室昏黄,不过他还不想开灯。因为与其面对空荡荡的壳子,他不如将自己埋在幽暗里,那么他至少还可以幻想她就在他周遭的某一个角落。
丢下手里的那串钥匙,他摔坐进客厅内的大沙发,让冷清寂寞伴着他一齐等她回家,直到又一天的开始,他会再整装到工作室专心画稿,然后他会再回来,允许自己在这里思念她。
沙发上,依稀能够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下意识把抱垫圈在怀里,总认为这么做便能填平被掏空的心灵。
以前她就常常这么偎着他,而他,也好喜欢她这么靠着他,仿佛连体婴的两个人,这么一坐每每可坐上几小时,承载他俩重量的这张沙发,同时也共享了他俩的亲密。那时候,她是他的爱妻,不是什么仇敌之女曾杏芙。
“季博阳呀,你还期待什么?”他自己问自己。
那天他的芙儿已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从她跌下楼去当场昏厥的刹那起,他俩便已恩断情绝,她当时流掉的小孩,算是她代她父母还他一命,如果他心中还有任何恨或怨,她希望他看在孩子的分上原谅他们,也放过他们曾家一家老小,倘使这样仍不够,她愿意以她的生命来偿付……
天呀……他是造了什么孽,它要用这等残酷的方法处罚他?!
先是他至亲的父母,然后是他可人的妻子,现在又是他无辜的孩子,它几乎尚未成形,更甭论接受他们的悉心呵护,便这么昙花一现地离开人间。
莫怪她要用那么冰漠的口吻向他,是他伤了她的心,是他害死了他们的小贝比,就连他都深恶痛绝唾弃这样的自己,她的冷言冷语已经是客气了,她不想再见他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心里其实早有准备这天终究会来,可当他面对她冻结的玉容,他晓得他再怎么有心理准备,肝肠一样会寸寸断裂。
他多少还是有点不死心吧?
总希望上天忽然怜悯,让奇迹真的出现,哪天他从床上睁开眼,会发现她就躺在身边,而那些恼人的不愉快原来仅是一场噩梦;或是他辛苦工作了一天回到家,一开门便嗅到那阵阵饭香,她会由厨房笑着走出来问候他,今天好不好?画稿赶得怎么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他一直不肯放弃,每晚依旧拖着疲惫的身心回来,只因这屋里有着他们的共同回忆,亦是他们唯一仅存的联系,她的衣物保养品,他仍摆在原位,说不定她哪天回来又能用到……
夜色徐徐加深,季博阳继续坐着等着,因为他希望当她推门进来时,他能立即看到她,而这一次,要换他对她笑着说——
你回来啦!
大门只上了自动锁,莫非……他在家?
“你别傻了。”曾杏芙自嘲摇头地抽回钥匙。
屋内连个光影都没有,这表示他还没回来,否则依他的生理时钟,他此刻正是梳洗干净、神清气爽的模样,他会绕着她不停地说,不停地笑,像个长不大的彼德潘……
“哎!”她这是在干什么?
怎地愣在门口想那些已成过去式的往事呢?
“傻瓜,无聊,笨!”曾杏芙轻敲自己的小脑袋。
蹦起勇气,她几乎是呕气地推开门。
一踏进屋子,那幸福快乐的回忆当即蜂涌而上,令她差点要掉头逃出,然后当她看到客厅中的季博阳,她讶异地忘了一切。
他静静坐在他们习惯一起窝着的那张沙发,默默地盯着遥远的某一点,孤冷的气息宛若已与大气融合为一,若非微薄的残晖将他兜住,形成晕黄的光环。
他……是不是又没睡好?夜里仍被噩梦骇扰?
唉!她又想太多了,说不定那噩梦之说也是他的诸多谎言之一。
许是发现有人注视,他缓缓转过脸,那凄邃幽忽的双瞳像是坠进了另一度空间,缥缈地让人无法探其虚实。而他完全沉沦在个人世界里的模样,教她不禁为自己的唐突而慌乱。
“呃……我没想到……你在家。”她有些尴尬。好不容易做好的心理建设倏地崩坍,眼眶开始发热,凝聚起水气。他瘦了,微微凹陷的双目四周有着明显的黑眼圈,少掉凌厉气势却多了抹教人疼惜的颓废美,脆弱得令人心拧,她根本提不出一丝一毫的恨意,反而想冲上前去爱怜他一番。倘使他以前是红色的太阳,那么现在的他则是蓝色的晓月。
“这……这……真的是你吗?”季博阳揉了揉眼,以为是思念过度所产生的幻觉。
“我只是来拿点东西就走。”曾杏芙急忙说明来意,省得遭他误会,但是她心底却清楚得很,刚刚,乍瞥他之际,她才顿悟专程回来拿东西不过是个借口,她真正想的还不就是能再见到他,要不她大可随便找个人来替她取。
“喔。”是呀,他是痴人说梦,她怎么可能再重回他的怀抱?季博阳失望地落回少发,拉长的尾音亦是有气无力。
“我去……”曾杏芙怔忡指着卧室。不行!她要哭出来了。
她强忍悲怆,速速躲进那间曾满溢着春情的房间。
一切都没有变。
她的衣物鞋袜仍在原来的地方,浴室里还保有她的牙刷毛巾和浴袍,感觉就好似她从没离开过,偏偏人事已非,造化弄人,即使她的爱不曾减少半分,即使他是她初恋,也是她今生的依恋,他俩命中注定就是不能在一起。
起码她能将这份铭心镂骨的情愫永远藏在心底吧。
猛转念,却赫然发现他俩相处多时,居然未曾拍过一张照片……
是她当初太过自信这份幸福能够长久,还是他故意不留任何痕迹?
算了!
留了又如何?徒增彼此的伤感而已。
提着行李,她在卧室里做最后一次的巡礼,才慢慢踱回客厅,他仍是她刚进门时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这是大门的钥匙……还你。”还给他之后,他们就真的再也没有牵连了。那股死命按捺的酸楚已窜上鼻端。
“……”季博阳机械地接过来。“你……的身体……好多了吗?”
女人流产是很耗体力的,她虽然拒绝让他探病,但他从买通的佣人那儿固定得到报告,她在医院住了一星期,然后就一直在家休养,没有复学,没有出门,也没有任何社交。天气好的时候,她会推着轮椅上的曾大富到庭园里晒太阳,而曾大富的康复进度亦较他预计的要快。
“……嗯。”除了点头,曾杏芙不晓得还能说什么。身体的伤痛终有痊愈的一天,心里的伤痛却会纠结一辈子,这点他比她更清楚。“我收到……你寄回来的离婚证书了。”事情演绎至此,与其二人一见面就互生愧疚,不如分开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