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的愕然后,肤白胜雪的少年又恢复了原本温静无忧的笑容,“你是第一个看出我是瞎子的。果真不简单。”语气里有着赞赏的意思。
郁漪池这才转过身来,手肘支着窗棂,螓首微微后仰,神情虽是极度的漫不经心,却也妩媚撩人到了极致,“因为我每次看你时都感觉不到你在看我。”她敛眉笑得温温婉婉,“一般聪明人都是愿意从对方的眼神了解这个人。你分明是个绝顶聪明的角色,却从不与我对视,这点让我觉得稀奇。”她细致地捋过耳畔的青丝,笑得清冷又自信,“我就自忖着,你又怎会不对我郁漪池感兴趣,对不对呢?”
“不假,我的确对你很感兴趣。”潋交叠起双手微微一笑,淡然的神色未起丝毫波澜,“或许可以说,你是我最想猜也最猜不透的人。”
郁漪池抿唇勾勒出一朵绝美的笑漪,“而且我还注意到,你虽不能分辨出事物的颜色,却能利用最高深的灵术辨别出事物的轮廓形状,可又对了?”
潋点头,清澈的紫眸里依旧满是笑意,“何以见得?”
“怎么,你不记得那日与我共赴花前月下之事了?”郁漪池有意将那四个字说得分外暧昧,“还有那朵听辰蔷薇?”
“原来如此。”潋了然一笑,“若我没猜错,那朵蔷薇定是纯黑色的,对否?”
郁漪池眯眼一笑,“确实。那朵蔷薇不只花瓣是黑色,连根茎叶皆是黑色,何况当时暮色深沉,那花更与夙夜一色。连我都不曾看出那是朵蔷薇,偏你却说得笃定。”她竖指点唇,盈盈笑眯了眼,“当时我便猜,若非你眼力太好,便是对颜色的反应极为笨钝。”
潋将下颌枕在手背上,半眯着眼,眸中却是绽出奇光,“漪池,我真是越来越迷你了呢。”
郁漪池眯眼一睨,笑得轻蔑,“你也不怕我哪天心情大好便将你一‘屠’为快?”
潋亦是笑,“嗳,我倒忘了告诉你,砂砂仅是七位隐者之一。而隐者之外,还有弑者,巫者以及贤者。”
“你在向我示威?”狭长的凤眸滤过一道精光,转而又盈满了魅残的笑意,“可惜我郁漪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字字铿锵,渗着不容触犯的骄傲。
“你的确是块玉,且是块绝顶美玉。”少年的紫眸里流光潋滟而逼人,“而同时,你也是块聪明的美玉,绝不会以卵击石,对不对呢?”他起身缓缓走至郁漪池身边,纤细的手指捉住她的一缕青丝,放至唇边轻柔一吻,“莫急,我会等你。一直,一直等着你。”
郁漪池定定地望着他,唇角的笑意不变。却心知,唯有这一刻,这个苍白又美丽的少年很像个妖鬼,邪恶残忍,而这才是他的真正面目。
“可要记着这个约定。”郁漪池微一抿唇,重又笑得妩媚动人,“相信不会让你等太久。”她勾起唇角,试探性地伸出手指,小心地落至他胸口的位置上,“你这里是不是也没有心?”她眼帘低垂,隐着魅生的爱怜之意,“所以便要吃心补心?”
潋轻柔地捉住她的手,却是冰凉握着了更彻骨的冰凉,“啊……讨厌呢……”他笑得好哀怨,“明明同为妖孽,我没有心,他需一生背负嗜血的诅咒,为何偏偏只有你最如凡人?”
郁漪池的手指狠狠一颤,陡然抽了回来。
“不过有些安慰呢,你却也是最痛苦的一个。”潋的眼里有着孩子般得意而无邪的神情,“你失去了爱人,却又爱上了一个最不该爱的人。”
郁漪池的神色有瞬间的冰冷,却又在下一刻笑得甜美如花,“那又如何?我爱他。”三个字,却是最简单也最无法驳斥的理由。
“是吗?”潋眯眼一笑,却忽然捉住她的手腕,褪下衣袖,露出那只金灿灿的镯子,“那,若我现在告诉你……”他笑着倾身,附上了她的耳朵,“翎非在死前刻下的四个苍掖文字其实是……吾、爱、漪、池……”清楚地望着她赫然睁大的双眼,少年重又拾起了温柔无害的笑容,似不谙世事的孩子,“你又会作何感想?”
吾爱漪池。
是吾爱漪池。
不是吾徒漪池。
……
第十章人散人聚(1)
长使浮云散,怎堪伊人月独醉?晓镜莫叹朱颜改,鬓发落无息。始恨花开早,暮暮又朝朝。回眸间,却看美人晚龄迟。听人皆道:老来多健忘,唯不忘,是相思。
一年后,江南,潋水城。
又至辞春迎夏时。虞娑小筑,一望无际的莲池旁,一抹白影写意孤坐,下颌枕膝,望着满池的莲花出神。涟漪层掀,似少女绣着叶翠花妃的湖蓝色裙裾。偶有暗香浮,夹杂着缕缕的氤氲气,由着田田的莲叶传递过来,还未探指触及,倏忽便又溜远了。
正失神时,忽听得“哗啦”一声,身后一颗白石冲开水底清帘,惊起一池潋滟。
师折夕略微曲指,再凌空一划,便支开了一道晶幕屏障,将那四溅的水珠阻隔在外。循声回首时,便见琴姗若笑得明媚而狡黠,“我一路走来,便到处听人说,我们的贤者大人是‘为伊消得人憔悴’。如今一看,倒真成一块‘望伊石’了。”
师折夕微勾唇角,照例笑得温柔又无害,“嗳,我倒也奇怪,某人千里迢迢跑去蓝陀寺清修,没修得敛静安分,反倒越修越聒噪多舌,可真对不住那些得道高僧呢。”
琴姗若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走至他身边坐下,“我是去为师父熏香云禅,才不是去清修。”她拾起手边的小石子,一颗一颗漫不经心地丢进水里,望着满池层叠的涟漪温柔一笑,“不过说也奇怪,我离开的时候,那蓝陀寺的老和尚竟给了我一只很漂亮的银镯子。”
“银镯子?”师折夕扬眉一讶,蓦然便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在哪?”
琴姗若轻轻地“啊”了一声,“可是……刚被城主要去了呢。”她的手指绞着青丝,有些为难地解释道,“我正打算拿来与你瞧,可城主说这银镯子原本是潋水城的东西,只因师父的缘故辗转到了蓝陀寺,既然僧人归还,便要回去了。”
师折夕不禁微微皱眉,“那老僧将镯子给你时可曾说些什么没有?”
“嗯……”琴姗若蹙眉思忖了一番,“他只说这是师父临终前留下的,如今物归原主。”说罢耸耸肩颇有些无可奈何,“其余的什么也没说。唉,我也困惑了许久呢……毕竟是师父的遗物啊……”她抬眼望向莲花深处,湛净的眸子里沉淀着幽深幽沉的惦念。
“这样啊……”师折夕叹了口气。思绪化蝶纷飞去,恍然又忆起了那只缠在皓腕上的金镯子,不经意间滑下衣袖,明晃晃亮灿灿的金光,将她纤细的手腕更衬得白皙动人。
是那个女子啊……那个骄傲倔强又偏执的女子,那个笑容妩媚而轻蔑的女子,那个眸子里燃烧着漆黑焰火的女子,那个,自始至终都不曾爱过他的女子。
蓦然又回想起了那苦恨别离,背影决然的一幕,分明已是一年之前,至今仍在梦魇里蛮横肆虐,一遍又一遍,乐此不疲地折磨着斯人。
倘若当时,他回头了,驻足了,是否便不是这样一番遥望相思的境地?
红尘已相误,心自始惘然。可叹,那一年之前的往事啊……
辞颜宫空凭阁,深寂似墨染的夜,他正背靠在窗前暗自思量着城主前来辞颜宫的用意,那个女子背着手袅袅婷婷地走至他身旁,朝着他柔媚一笑,“怎么还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