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杯啊……”他喃喃自语,眸光沉静无澜,似在听书,更似在无心神游。
“我说,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琴姗若忍不住不满地敲敲他面前的桌子。这来云南的一路他总是动不动便丢了魂走了神去。问的时候又总是辞不达意,也不知究竟在想些什么。
第一章千面佳人(2)
师折夕微微一笑,支颌漫不经心地道:“虚妄之言,不听也罢。”说的时候眼睛却始终不离开面前那杯茶水,眸底的笑意也越发深幽难测起来。
琴姗若不禁又要皱眉,“你不信?”
师折夕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抬眼看她,“无论‘梨花雪’还是‘玉笛仙’,皆是你我的熟人。对熟人的了解,自然是不输给他的。”
琴姗若扬眉愕然,“熟人?难道——”
师折夕点头莞尔,目光扫向台面,听着那说书之人眼珠四转夸夸其谈,抿唇一笑,便又接着道:“不过,这说书人之辞,可信,亦不可信。”他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杯盏,“你若真对这暗器有兴趣,只管听他眼睛看向左边时的言辞便对了。”
“怎讲?”眼睛看向左边时的言辞可信?莫非看向右边时便不可信了?真是妄扯。琴姗若不以为然地想,怎知对方的话竟在下一刻便得到验证——
“而如今这两门暗器皆被收至潋水城之下,若说起这江南潋水城,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潋水城二十八者,个个皆是人中龙凤,写到江湖风云榜上皆是名列前茅。可稀奇的是,这万人之上的城主竟只是个二八之年的病弱公子……”
琴姗若终于了然,更有些泄气,“什么呀,果真是假的。”一贤三巫四医七隐十二弑,潋水城一共二十七者,又哪来这二十八者?不过对城主的描述,却当真分毫不差。
师折夕便又是笑,云淡风轻,“这倒也怨不得他。行行有规矩,说书人自不例外。相反若他句句皆是真话,他也不会活到现在了。”天机本不可泄露,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旦道破,这说书之人又有几条命能活?不过也真稀奇,分明是对一切了如指掌,却只在眼睛看向左边时说真话——真是个古怪的人。
侍客之人沏茶有水平,伴乐之人抚琴有韵调,说书之人说话有分寸——这天下第一楼,果真当之无愧呵!师折夕忍不住轻嗤一声,唇角浮出一丝不被外人察觉的讽笑。淡然的视线不经意间瞥向茶楼门口的位置,忽然隐隐一亮。
“嗳,是公子。”刚进茶楼的一丫看见他,立马欢喜地朝他挥手。
师折夕颔首回礼,目光落定在她身边那位纤细秀美的白衣公子身上,神色微凝,却又在瞬间化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呵,便是他啊。
那白衣公子看见师折夕,更是极其妩媚地朝他一笑,眸光流转顾盼多情。手中的象牙骨扇精致得惹眼,镂空的五瓣桃花,与那清丽无瑕的人面相映生姿。
“啧,才几日不见,这天下第一楼的人手竟全换了哦?”白衣公子一面扬眉朗笑一面径自朝师折夕就座的方向走去。银丝锦袖随意一拂,一锭黄金便结实地砸落在说书者面前的红木长几上,“说书的,本公子今日想听这天下美人榜,你可愿详细道来?”
那说书人一见,便立马兴冲冲地岔了话题:“哎呀,说起这美人榜,谁不知当年那‘江湖第一美玉’——逐颜宫宫主郁翎非?那张倾城容颜可真比绝世古璧还要完美无瑕!可惜啊可惜,昔人已逝,美玉亦碎。而江山代有美人出,如今能与昔时古玉媲美的,便只剩那江南水家的三公子水源沂……”
一听这话,琴姗若不由得“扑哧”一声笑了,“可又是胡说的。如今这‘第一美玉’的称号,除了你折夕公子,还有谁能担当得起?”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那一瞬间,分明有道犀利的精光落进白衣公子的凤眸里,清冷残绝。师折夕看得真切,却还来不及思
忖,一抹沁凉已抵上了他的下颌。
“好漂亮的公子!”不期来客竟执扇抬起他的下巴,一双漆黑的眸子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眉眼弯弯,笑得轻浮,“啧,可是连本公子也要自愧不如了呢。”他眯起眼,眸光一转,转而又朝着说书人高喝:“喂,说书的!看我面前这张脸,可也不输给那水家的三公子吧。”
他这一喊,霎时在座所有的目光都望向他这边,连那悠然抚琴的蓝衣女子也稍稍一愕,余光微瞥,似有瞬间的震惊,指下的节奏却丝毫未乱。
众目睽睽之下,白衣公子却是悠然一抖扇,厉风疾扫,雕花的象牙骨扇面便隔开了所有惊羡的目光——再一抬眼见他,却依旧是那般轻佻的笑意,眼睛只望着眼前的人。
“我喜欢你这张脸,很、喜、欢呢……”这样说着,不规矩的手指已兀自攀上他的脸,那样细致而贪婪地抚模着他的一眉一眼,恨不得将这一张倾城容颜都揉进自己的手心里。
那纤细的手指游移似光滑的蛇月复,冰凉而幽冷,指尖微嵌进皮肤里竟有种刺入骨子里的疼。清楚地望见他眼里瞬现的凄怆之色,师折夕不由得微微皱眉,正要开口时,却见对方忽然“啪”地一合扇,“哈哈”大笑起来,“不差不差,当真是分毫不差啊……哈哈……”
他笑得酣畅,几近肆无忌惮。而就在他合扇的瞬间,似乎所有凝止的时间也恢复了原样,说书之人依旧在说书,抚琴之人也依旧在抚琴,他更是若无其事地走至旁边的位置坐下。一丫朝师折夕福身行了行礼,也赶紧随了上去。
师折夕眉心微凝,若有所思地望着眼前的半盏茶水,再望向那抚琴吹笙之人,转而目光落在身边的白衣公子身上,终是化为一抹了然的微笑,随后朝面前的琴姗若温言道:“姗若,等一下无论发生什么,莫要惊慌,只管看着便是。”他微微勾唇,眼里藏匿的期待越发明显起来,“这场戏会很精彩。”
琴姗若不明所以地横了他一眼,正要发问时,却一眼瞥见那白衣公子正掏出银针往茶水里搅了几下,“他——”竟是在试毒?!
变了脸色的却不只是她,还有白衣公子身后站着的奉茶侍者,“公子是在怀疑本楼?”那侍者端着茶口气不悦地问。
白衣公子轻笑一声,看似不以为然地道:“非也,我只是比较好奇,为何你沏茶时如此小心翼翼,而且,只沏半杯?”说罢取出银针,似乎这银针没有变色也在意料之中。
下一刻,接上话的却是师折夕:“或许,是怕沾上杯沿上的什么脏东西吧。”
不远处,原本悠扬舒缓的琴音微微一顿,又陡然急促了上去。
白衣公子唇角一勾,转眼又笑着朝那群伴乐者喊:“喂,那位弹琴的美人,你弹的曲子可真是绕梁三日,余音不绝呐。”他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腰间的玉带,脸上挂着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可否告诉我这首曲子的名字?”
哀琴之人眸光一沉,纤指微蜷,却是面不改色地道:“此曲名为——《瓦上霜》。”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地传入了师折夕的耳内。他不由得轻轻一笑,瓦上霜?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瓦上霜。意思很明显:不让他插手——定也是城主的吩咐吧。行行行,这门前雪他懒得扫,瓦上霜他更是管不得。如此,那就全当是看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