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奇怪了,你叫陆盈儿,年纪又比我小,当然叫你一声妹妹罗!”
盈儿指向围在他身边的姑娘,“你这边好多妹妹,不差我一个。”
“妹妹多是多,喜欢的只有你一个!”目光从帐册飘到她的粉颊上。
“啊!”惨叫声四起,姑娘们为了七少爷心有所属而失望痛心。
“江离亭!”盈儿涨红了脸,“你……你……”
“盈儿妹妹,你太高兴了吗?说不出话?”
“江离亭!我不高兴,我生气,我愤怒。”
“你进了听雨阁,也不知喊了几声江离亭,这么挂念我啊?不如以后叫我一声离亭哥哥,好不好?盈儿妹妹?”
“江……”眼里瞪着他,心中替他可惜。真枉费了他那张俊逸面容,只会用来讨好姑娘家,也糟蹋那优美弧型的嘴唇,原来是生来讲轻薄言语。
打从三岁第一次被他抓扯小辫子以后,她就知道这个可恶的小扮哥姓江名离亭。十五年来,他恶性不改,盈儿早已被他气过上万回,五岁那年,她不顾父亲责罚,开始懂得回骂他,从此她不再理会他的巨浪帮七少爷头衔,每次见了面,都是直呼他的名字,针锋相对;而他,竟然也乐在其中!
哼!喜欢我?你花花江七少回去照照镜子吧!只有无知的小泵娘才会喜欢你,我陆盈儿喜欢的是云中飞那种大英雄!
她告诉自己,不能再生气了,气死自己,江离亭还是那副乐陶陶的德行。
於是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牵出一个微笑,“好,江少爷,今天我依你的吩咐,亲自送了上月的帐册到梨香院,你少爷行行好,巨浪帮就缺你这本梨香院的帐册,我爹可是等着要上呈帮主。”毕竟按捺不住,越说口气越凶,笑容也不见了。
江离亭摇摇头,开始翻阅帐册,“我爹真是麻烦,你们记记帐就好,何必又要我们负责人签名?”这是他每个月必然重复的一段话。
“既然你是梨香院的负责人,你就得为梨香院签名负责,我们帐房只是打打算盘,记记帐而已。”盈儿也是没好气地每月一答。
江离亭直接翻到最后一页,大叫一声,惹得几位姑娘关切问道:“七少爷?”
江离亭拍拍心口,“没事,没事,你们别玩了,快坐好,复习一下刚刚我教你们的功课。”
泵娘们闻言,纷纷找了自己的桌凳坐下,捧起书本摇头晃脑读着。
盈儿正想看她们念些什么,江离亭又唤住她,指向帐册上的一个数字,“盈儿,你没算错吧?我梨香院夜夜笙歌,门庭若市,怎么上个月才净赚三十六两?”
“比上上个月好,多赚八两。”
“这不对呀!每天我都看蔡掌柜笑呵呵地收钱,满抽屉的银票元宝,咦?难道被他污去了吗?”
“江少爷,你不懂经营也就算了,可不要污蔑蔡掌柜的人格。”
“嗄?我不懂经营?”
“自己看看支出部份,全都是有凭有据,实报实销,赚得多,花得也多,姑娘们的月例钱啦!置装费啦!水粉费啦!你成天吃喝玩乐,不知物价,当然花钱如流水。”盈儿冷言冷语地。
江离亭笑道:“我是不知物价,但姑娘们的钱,可是不能省的。”
在座的姑娘路见不平,丢下书本,出言相劝,“陆姊姊,你不要再骂七少爷了,他对我们姊妹很好耶!”
“对啊!我们在这里住得好、吃得好、穿得好,又可以念书写字,学唱曲弹琴,以前我在田里捡牛粪,压根儿不敢奢想这种日子。”
“本来以为沦落风尘,日子会过得很惨,没想到是卖艺不卖身,七少爷真是我的再生恩人。”
“说到恩惠,七少爷可真是功德无量。上个月我爹娘拖了我重病的弟弟进城,向我借钱看病,我虽然恨他们把我卖了,但总是自己的亲弟弟,筹了些钱,还是不够,幸好七少爷知道后,帮我介绍大夫,又帮我付医药费,这才救回我弟弟一条小命。”
江离亭笑着挥挥手,“你们别说了,盈儿妹妹耳朵长茧罗!”
盈儿听众姑娘说得活灵活现,俨然把江离亭捧上天,看成是再造恩人。怎么好像跟她认识的那个讨厌鬼不同?
她所认识的江离亭总爱开她玩笑、作弄她,是巨浪帮江百万第七个儿子,是个不学无术的花花大少,是“梨香院”的少主。而这个专门欺负她的大恶棍,在这些姑娘眼中,竟成了一个大好人?
盈儿不禁望向江离亭,只见他还是笑着,一双眼直勾勾地瞧着她。从小到大,也不知被这种眼光瞧过几遍,若非和父亲在巨浪帮混一口饭吃,她早就踢他一脚,远离这个是非之地了。
“江离亭,你看好了没有?赶快签名!”
“还没!还没!”江离亭一撩衣摆,往身边的凳子坐下,“我还得研究研究,这……差点入不敷出,的确要检讨一下。”
“你先签名嘛!回头再研究。”
“别急,盈儿,你闲着也是闲着,帮我接着上课吧!”
盈儿瞪大眼,“上课?上什么课?”
众姑娘指着盈儿身后的板子,“方才七少爷在讲诗,你一来就打断了。”
盈儿回头一看,板子上贴着两句诗。“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乾。”
笔力遒劲奔飞,和楼下“听雨阁”匾额同出一人之手,正是那自以为英俊潇洒的江离亭的笔迹。
江离亭头也不抬,仍注目於帐簿,“前两句我已经讲解过了,这两句给你解释。”
“你!”这个小少爷!我领你巨浪帮的月俸,就得样样事情都依你吗?
盈儿正待爆发,坐在最前头的一个小泵娘喊着,“盈儿姊姊,你不要生气嘛!我在乡下没念过书,在这里要多学一点,你赶快教我们。”
好小的姑娘喔!像是自家的小妹妹,盈儿当下平息怒气,和颜悦色地问道:
“你几岁?叫什么名字?”
“我十岁,以前娘叫我阿花,现在七少爷叫我紫薇。”紫薇睁着天真无邪的大眼说着。
同样是花,紫薇是戴在高中金榜的进士头上,是比野生的阿花高贵多了。
盈儿心头酸酸地,“你才十岁,就被卖到这里?”
“娘说田里没有收成,哥哥弟弟都快饿死了,就叫我到这里来。”
盈儿心中低叹,环视在座的八个姑娘,她们有的抹着脂粉,有的素净着一张脸,各个也是盯住盈儿。
罢刚那个捡牛粪的姑娘道:“我比她好,十三岁才来,现在十六岁了,学唱很多曲儿。七少爷说,要把我们教成知书达礼、琴棋书画皆通的歌妓,梨香院有很多大官文人来往,说不定被看中了,还能到官府当个姨太太呢!”
“晴川姊姊最好命了,过年前嫁给张秀才当正室,人家张公子疼惜她,说她是他的红粉知己,现在把晴川姊姊供在家里当少女乃女乃哩!”
“我不要当姨太太,也不要当少女乃女乃,我要存钱,以后出去开一间布庄卖绫罗绸缎给你们。”
“红棉,你好坏呵!竟敢回头赚七少爷的钱。”
“不会啦!只要是梨香院的妨妹来,我一律打七折。可是……可是什么是七折啊?”红棉乞求盈儿,“盈儿姊姊,我十个指头会加加减减,可是一超过十个指头,就糊涂了,你是不是要教我们算术?”
望着这群年纪与她相仿、甚至更小的苦命姑娘,盈儿忽然觉得自己很幸福。
家里有爹娘疼她,四个弟妹友爱和乐,她自幼念书,跟父亲学算帐,如今有一技之长,在巨浪帮的帐房谋生。虽然不免看人脸色,或是让江离亭轻薄欺负,但是再怎么比较,她都比被卖到梨香院的姑娘幸运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