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张应咆哮道:“喂!万里无踪,你还在跟徐苹谈情说爱吗?快放了我,地上很冷。”
“张兄,你不是武功高强吗?运运真气,即可御寒。”
“废话,我穴道被你点住了,运什么气?还没运气前就冻死了!”
“不会吧!”于磊指着天际的微弱冬阳,“晒晒日,驱驱寒。”
“晒你的头!”张应气极,“老子再跟你比个高下。”
于磊不再理他,又握住了徐苹的手,“我们走吧!”
徐苹心里不安,开口问张应,“你为什么要找我?”
“不是说了?是要你的秘方。不只是我找你,锦衣卫、县府官衙,还有每个江湖人都在找你。”
“就为了秘方?”徐苹喃喃念着。
“以前是薛婆婆太精明,没人拿得到,而你又有翱天派护着,现在薛婆婆、翱天派都没了,自然找你讨。”
于磊作势出招,“让他死,才不会泄漏你的行踪。”
徐苹制止道:“算了,不要杀人,他死了,别人照样找来。”
于磊握紧她的手掌,“别理他,咱们走!”
他的手掌握得好紧好紧,早在初春,她不也期待他的表示吗?但他没有,矜持害臊的她,只好收回自己的一颗心。而此时此刻,每往前一步,就是一个风险,她不要他担风险、也不要他受伤。
接下来几日,徐苹更沉默了。
她建议暂时不要进政阳城,往北走回山区避避风头,于磊顺着她的意思,一路陪伴保护她。
她总是默默走着,仿佛心事重重,有时走着走着,就站在路边发愣,看着人家的屋子,或是看着山间深谷。
这时,于磊便会停下脚步,伸手握住她柔软的掌心,带着她继续往前走。
他飘泊的感情已找到归宿,他愿意一辈子呵护她,而他也想说出自己的心意,可又怕影响她的心情,硬是把一颗火热的心压下。
已经为她买了一件棉袄,但夜里她仍然冻得发抖,每回他一靠近她,她便立即醒来,告诉他,她不冷。
为什么拒绝他呢?于磊一问再问,心里的问话没有得到答案。
除夕夜,他们回到当初避风雪的山洞,于磊打了一只又鹿,以熟练的手法剥皮切割,放在火上烤着,在等待的时候,他就拿着那只万能的匕首,捡起一块未烧的木块,专心雕琢。
与于磊同行多日,她已知道他闲来喜欢拿着小木头刻划,更有趣的是,只要当晚他打了什么动物,就雕出什么形状。她看过他的野兔、山猪、田鼠、竹鸡,个个扑拙可爱,在政阳城的家里,不是还摆着一只小兔子吗?
但是,于磊雕完后,往往随手一扔,掷进火里。起初徐苹抢救了一只小猪,但隔天上路时,却没有口袋可以放,于磊就说:“带不走的,就不要带了。”
好潇洒啊!靶情也是带不走的,那么就放了,投入火堆里烧了吧!
徐苹踌躇多日,终于下定决心,就是今晚。
鹿肉熟了,于磊边切肉道:“今年又和你过除夕了,我们一起守岁。”
“于大哥,你几岁?”
“我?过了今天就二十七,你呢?十九了吧!”
“你十九岁的时候在做什么?”
“流浪啊!”于磊很高兴,她今晚不再那么沉默了,他递过鹿肉给徐苹,很愉快地回答,“那时还是初出江湖的小毛头,空有一身武功,却不知如何运用,闯得鼻青脸肿的。”
“你师父没教你吗?”
“我说过了,我没有正式的师父。”于磊说出他不欲为人知的身世,“当年,我母亲……我也不知道她是谁,流落峨媚山中,被静心庵的尼姑救了,就在那儿把我生下来,我出生不到三天,她就跑了,庵里的师父只知道我父亲姓于。”
“那你是女尼养大的吗?”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我长了两、三岁,大概静心庵的师父看我顽皮,又是男孩子,就把我送到附近的林间寺,那寺里的师父忙着下山做法事,没空理我,又把我送到普明寺,但是,他们师父说,他们只养小沙弥,不养小顽童,我害怕吃素,就跑了,天天在峨媚山的寺院道观间流浪。”
徐苹听了十分不忍,“你小小年纪……”
“无所谓,自幼尝尽人情冷暖,才有我今日的豁达。在那佛门胜地,师父为了香油钱,人前一张脸,说尽慈悲;人后为了省一口饭,可以把一个没父没母的小童推来推去……”他见徐苹为他红了眼眶,立即转口道:“幸好我游走峨媚山,那里是个仙山宝境,不只和尚道士习武强身,也有很多江湖人士来往,我平常在庙里偷学基本功夫,见有人投宿寺院,就求他们教我武功。”
“真的?这样你学得来吗?”
“我常在猜,也许我爹娘就是练武之人,所以我对武学还有那么一点天份。就这样,拼拼凑凑,自成一局,倒也浪得虚名。”
“你不孤独吗?”
“不……”于磊忽然住口。在遇见徐苹之前,他不知道什么是孤独,事实上,看尽人间冷暖,他更喜爱孤独,与世无争。可是,领略了徐苹的温婉柔情之后,他竟渴望有一个红颜知己,希望有人与他说话,就像今晚一样,而不是只有寄情于无生命的刻工之上。
徐苹又问道:“为什么留胡子?”
于磊模一模髯,笑道:“你应该问,当初为什么剃须进城?”
“为什么?”
“不想被人当成江洋大盗啊!记得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还吓一跳哩!”
徐苹淡淡地笑了。心里明白当日他果然是特地进城,为的就是见她吗?
相见争如不见,徒留满腔相思,又延续到今日再度别离之苦。
懊问的都问了,她对于磊的好奇与疑惑都得到解答,此次分别后,再无遗憾。
于磊见徐苹又沉默下来,引了一些话题闲聊,而她却是心不在焉地回应着,到最后只是望着火堆发呆。
草草结束这顿年夜饭,于磊心中颇为无奈,但口中仍道:“你累了吧!早点休息。”
徐苹茫然应诺,还是望着火堆。
于磊无言,拿起尚未完成的木刻山鹿,一刀一凿,纹理不顺,雕起来格外费力,就好像他猜不透她的心意一般。
徐苹的目光由火光移到于磊的手,咽了咽口水,是时候了。
“于大哥……”
“嗯!”手上的动作没有停下,削了一片片的木屑。
“我……我真的很感谢你的救命之恩。”徐苹声音哽住,努力噙住泪水,不让它掉下来,“翱天派的恩怨与你无关,你不必陪我回政阳城。你说过,天地才是你的家,我不会绊住你的,翱天派的事,我自己可以处理。过了今夜,我们就分道扬镳。”
于磊停止削木头,凝望着她,四周悄然无声,只有枯木燃烧的哔剥声响。
他听到了吗?他为何不说话?徐苹抬头看于磊,又对上他深邃的眼眸,好深好深,是天上的星,也是浩瀚的海。
她慌张地垂下头,继续说着:“分开之前,我没有东西可以报答你,唯一的……”她声音渐弱,几乎难以出声,伴着遏止不住的泪水,“只有……只有这个清白的身子,我……我……”她的手剧烈地颤动着,伸手到胸前,想要解开衣襟,却又抖动得模不准。
于磊放下匕首和木块,“我不要你报恩。”拉下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双掌之中,这个傻丫头啊,就让于大哥告诉你吧!
“苹妹!我可以叫你一声苹妹吗?”
徐苹一惊,他叫她什么?
“苹妹,好久以来,我就想这样叫你了。”于磊拭着她的泪,“你我之间,别再说什么恩情,如果有的话,也只有夫妻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