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五岁那年的记忆,犹如老旧照片的焦黄。
热浪来袭,艳阳炽热毒舌晒得叫人头昏,水泥路有着龟裂痕迹,街上空气对流严重扭曲变形。
行道树上挤满的蝉被高温蒸烤得吱吱乱叫,淳丹待在街口,等话亭里的婆婆。
婆婆挂上电话后,模了她的脸一把。“你啊,如果不当个乖孩子,小心被爸爸丢掉。”后来婆婆头也不回地走了,把她一个人留在路边。
不久,爸爸的车来。爸爸带她去游乐园玩,那是她最爱的地方,她一手握着旋转木马的杆子,一手拿着爸爸买给她的冰淇淋。
夏天,气温热得叫人受不了,蝉吱吱地吵个不停,冰淇淋开始融化c
爸爸这时对她说:“丹丹,乖乖地待在这里等爸爸回来好不好?”
她点头,她用力点头。
爸爸笑着走了,她目送着他,没有大吵大闹。
那年夏天,气温热得让人受不了,树上的蝉以最后的生命,挥霍鸣叫,没吃过一口的冰淇淋融化在她的手中,湿腻了她的小手。
爸爸的背影好远好远,是她如何努力伸手也碰触不到的距离。
夏天,好热。阳光,好刺眼。
游乐园的旋转木马转到最后全都停了。
融化的冰淇淋拼命地哭着。
她等着爸爸,一直等着……
***
雅典赫兰尼肯机场
罢刚踏出机场大厅,孟淳丹便将手中的帽子戴上。
受不了的刺眼,在一片蓝天与白墙间肆无忌惮地洒落。
阳光、阳光、阳光……这个地方到处都是令人眩目的阳光,向来昼伏夜出惯了的她,让爱琴海无所不在的灿灿艳阳给射得晕头转向。
她并不喜欢太阳,紫外线令她过敏。通常晒两个小时会泛起又红又痒的疹子,四个小时会头昏眼花,五个小时以上就不支倒地直接送往急诊室。
及腰的如丝长发盘在头上,一顶压低的渔夫帽渡去淳丹典型东方人柔亮乌黑的秀发,也掩去她瓜子脸上过于苍白的面容。
她有对明亮闪耀的黑眸,目光总是向着前方坚强而不动摇;高挺的鼻梁笔直而美丽,完美得叫人羡慕;双唇虽然略无血色,但菱般的漂亮唇形总勾人蠢蠢欲动。
她袖子底下的肌肤长年与阳光隔绝,如同传说中吸血鬼的苍白颜色般。那片不属于人类的颜色由衣服底下直渗到她修长的手指之上,让她的指节也在这爱琴海的艳阳下闪着白光。
淳丹招来一部计程车,直接前往码头。
七月是爱琴海最潮湿闷热的季节,却也是大批游客蜂拥而至的时节。淳丹穿着泛白的牛仔裤,和皱得如同由罐头里拿出来的长袖T恤,下车后,在一群又一群外国游客中困难地前进。
行动电话响起,淳丹立刻接了起来。“喂!”
“你现在到哪里了?”电话那头,是淳丹的姊姊苏菲亚。
苏菲亚的爸爸几年前收养了她,这两个人如今是她唯一的亲人。
苏菲亚今天结婚,老公是个希腊人,但她养父是个思想极为保守的老古董,老记着当年八国联军中国被那些西方来的蛮夷欺负得多渗多惨,所以死也不肯承认苏菲亚的外国老公,还阻止所有人前来希腊参礼,只有她这个不怕死的大老远由台湾跑来,视养父的告诫于无物。
“买好船票,刚刚上了码头。”
“我已经叫人开游艇去接你,在码头没看到人吗?”
“是没看到有人举“欢迎孟小姐大驾光临”的旗子出现。”
电话那头的姊姊苏菲亚笑了一声:“再等个五分钟吧,他应该已经到了。他很好认的,人群里头最帅最抢眼的那个就是他了。”
“对了,爸爸那里……”苏菲亚问着。
“别理他,他老念着八国联军、圆明园被焚有的没的。跟他说了几百次希腊没参战,就是不信。”淳丹的养父是个有些年纪的警察,被他认定为坏人的,这辈子很难翻身。
“他还是老样子……”苏菲亚笑着叹了口气。
行动电话挂掉后淳丹又等了好一会儿,就是没看到半个帅哥往她这里来。照理说她是中国人,目标很明显,有眼睛的都不会把她跟身旁金发碧眼的欧美人种认错。
十分钟后她不想等,于是拿着方才在报亭买的地图,准备搭渡轮一个人先行离去。
此时有两艘船相继靠岸,一艘是希腊最普遍的交通工具“渡轮”,一艘是体积略小但看起来较为豪华的私人游艇。
船靠岸的时候,下船与上船的游客相互推挤,淳丹被突如其来如蝗虫过境匆忙的人们撞得团团转。
码头没有栅栏围起,外面就是大海,她得要很小心,否则会被挤落海去。
太阳晒得淳丹头昏,加上人群冲来冲去,她一个脚步设踏稳朝前方跌,不慎撞进前方迎面而来的男子怀里,男子结实有力的胸膛像块花岗岩,她听见自己的额头“叩——”地一声,接着头晕眼花。
身旁恰巧经过的女游客受到波及,长发不知怎么地,纠结一络在伊里安扬起阻挡淳丹头部攻势的袖扣上。
码头上热络繁忙的气氛突然凝结,所有人的目光全集结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不论游客或是当地居民,皆因这名男子的出现而赞叹。
“是伊里安王子耶,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的确是伊里安王子!”
“伊里安王子无论什么时候看起来,都是那么迷人。”
旁人的讨论声人侵了淳丹耳膜,她不太了解当地人以希腊语说些什么,但还是能感受到这些人话语中的崇拜与尊敬,句子里不断重复词汇间出现的伊里安似乎是他的名字。
然而,她只注意到他身上穿的古驰西装,这套她在最近一本世界流行的时装杂志上出现过,价钱可是天价。
“注意点!”刚由自家游艇下船的伊里安带着略为不悦的声音,他没料才上码头,就遭遇这种状况。
“对不起,撞伤你了吗?”淳丹以英语简单地说了句道歉的话。
“我的头发!”那名恰巧经过的女游客,揭发缠在伊里安金色的扣子上。
旁边的同伴手忙脚乱地弄着。“好像解不开,怎么办,谁有小刀?”
“先生,可以麻烦你一下吗?”那些游客中,有人将刀子递给伊里安,希望他可以将袖子解下来。
伊里安接过小刀不做多想,很自然地往女游客的头发落去。
“啊,不要!”那名女游客吓了一跳。
“错了!”淳丹一把捉住伊里安的手腕,拿过他的刀,迅速地割掉他的袖扣。
伊里安望着破了个洞的西装,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淳丹。
伊里安有着一头灿烂的金发与万分好看的蓝色眸子,浅红的性感薄唇搭在俊朗的脸上,他的身材欣长而结实健硕,优雅神秘的气质自然而然地由内在散发至外,他有着一扬眉就能掳获女人芳心的绝对惑力。
“头发是女人的生命。”然而即便他再怎么帅,也不于她的事。淳丹冷冷地回望伊里安。渡轮鸣了汽笛,她将小刀还给人,背着行囊的身躯撞开他,要跑上船。
伊里安感觉淳丹浑身上下皆对他散发严重鄙夷,她仿佛见鬼似地连望也不想多望他一眼,这对他而言是多严重的侮辱。下一刻,他出手拉回淳丹,阻挡在她身前。
“干嘛?”淳丹抬起头,仰望这个比她高出许多的怪怪外国人。
“你是怎么一回事?”伊里安不悦地问。帽子遮住,他见不到她的小脸,只看见无血色的唇轻轻一开一合着。
“什么怎么一回事?”四周的乘客看够了伊里安后又开始移动,伊里安挡着她不让她继续往前走。人潮冲得快且猛,他们成了这片浪潮中唯一静止的波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