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是疯了……严森不断地告诉自己--她只是个女人,普通的女人,不必如此在意她的感觉,可是他又忍不住想,难道是自己自卑感作祟,迫使自己必须踩在高凳上才能俯看她,因为买了她的时间,她并不是心甘情愿跟他在一起。
另一种声音又不断告诉他,多可笑的事情!她不过是金钱交易下的女人,花钱的人就是她的主人,干嘛这么在意她想什么,做什么,不高兴的话大可请她走路回家。
最后的声音告诉他,我很累了,真的很累,只想回家睡觉……于是他再回到小木屋,没想到是她开的门。
“我听到你的脚步声。”说完后她退步让他进来。
他愣住了。
她让步了。
他笑了。
说真的,他很高兴,很高兴,她真的很容易让他高兴。
虽然,接下来她没有问他累不累,没有替他解开领带,但他已经觉得很满足。
她在餐桌上铺上白色的桌巾,证明她有努力。
“厨房里有咖啡壶,我想你有喝咖啡的习惯,所以煮了一些。”她缓缓将黑色咖啡倒入白色的杯子里,像她的眼睛。
白色的瓷器里装满动荡的灵魂。
“我弄点东西给你吃,但不太行。”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任她摆布。
她熟练地取出冰箱里的东西,然后很快地做好一个三明治。
他边喝咖啡,一边欣赏她的动作。
忙完了,她坐到他面前,这是他们第一次以对等的位置看待对方。
她要说话了……他还真怕她说一些谢谢、抱歉之类的伤人言语,真怕她一不小心又将他打入地狱,但是非常意外,她主动友善起来,让人怀疑是否她在咖啡里下了毒。(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复)
“我不太会说话,所以常常只有当听众的份,久而久之,听话变成我逃避说话的方法。我不说话,因为生活很苦,说出的话也很苦,因为深知自己的弱点,所以不想影响别人的心情,我……不想影响你的心情。”
“你没有影响我的心情,是我的心情太坏。”他知道扯了个瞒天大谎。
她垂下眼帘,才觉得她的睫毛好长。
“我不想……让你觉得难受,那不是我们的本意。”她已经懂得跳开那些伤人的形容词。
“对,我们的本意是……和平相处。”他也学着用客套话相向。
“你不必……”
“我要,我要把你当成另类的女人,这样我才能值回票价。”
“这张票实在太贵了。”
“反正我有钱。”
她笑起来,第一次看到她的笑容令他失魂,就像在迷途之中看到一道曙光那般亮丽。
“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说同样的话。”
“当你有钱的时候,一定会把我会给你的钱丢在我脸上。”
她又笑了,这次看到她洁白的贝齿。
“你笑起来很好看。”他忍不住说。
她眨眨眼,对他突如其来的赞美感到惊讶,脸上竟出现微微的红晕。
她急忙转开头,像逃避不该出现的红色,一时不知所措。
“那是因为你拿钱开玩笑,本来是很苦的事,对你而言却变得很好玩。”
“至少你笑了……至少在这个月里你能否经常对我笑?”
见她犹疑的表情他立刻举手投降。
“这不在交易的范围内,你绝对有表情自由权。”
她差点又要笑了。
“只是……怕你失望。”
他大声叹气。
“你都努力为我开门了,我也该尽点力才行。这样吧,即使我不能逗你笑,但我尽量不让你哭,可以吧。”
这次,她真的绽放出一个动人的微笑。
后来,他放了一张好听的音乐,随着乐声说了很多不敏感的话题,她果真就是很好的听众,他说什么照单全收,他请到电影,请到历史,请到政冶,请到读书时候,请到他自己时,他停下来打了个大呵欠。
“我想睡了,明天还要去公司。”说完,一古脑倒进沙发上。
她坐在地毯上保持原来的姿态。
“你可以睡床。”
难得他好心情,希望她别惹他。
“我说我是和尚你一定不相信,所以别试探我的忍耐力。”
她依旧坐着不动,也没看他。
“我坐在这里陪你。”
看来她就是想试探他……“你一定要我用暴力才行?”说着,他跳到她面前,一把抱起她。
他把她放进床上,但身体像被大山压住直不起来。
他的手放在她双肩之旁,他们沉默地保持脸对脸的姿势。
“明天整天我在公司,晚上才会回来,我会派一辆车过来,随便你要到那里去。”
她没有说话,眼睛里水波荡漾。
“我……绝对是个大,但今天只想好好睡个觉。”他拔开自己的手,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跳入沙发里。
祝你有个平安夜,只要我不要半夜醒过来。
--睡前,严森这般想着。
第六章
严森想--再这样下去他一定会疯了,因为他又整夜未眠。
绝不是所致,整夜他侧身看着她沉睡的脸,听她微弱平缓的呼吸声,数着她变化几种表情,就这样而已,竟然就到了天亮。
到了公司,忙碌紧张气氛如金钟罩一般压住他,顿时他才惊觉自己被魑魅缠身,只有离开她才能恢复自我。
进入办公室,他谢绝一切访客,取消即将要开的会,以及交代秘书不接任何电话,他必须好好睡个觉。
直到中午,粗重有力的敲门声惊醒了他,他正想破口大骂之际,门被推开来,严老先生冷峻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长沙发横躺的人弹坐起来。
老先生已经七十六岁了,双脚因中风缘故有些麻痹,他必须拄着拐杖才能缓步行进。三年前他把纺织厂交给小儿子后,就不曾再出现。
严森是老先生抱回来,被严老太太养大的小孩,尽避外人盛传他是老先生在外面的私生子,但他并不以为意。甚至没想过自己的母亲是谁,对他而言,他的身世是他们前一辈的老故事,而他的故事正在进行。
年轻时老先生多半在外面打拚,对孩子的教育方式同样也是把经营事业的那套搬回家,是故他和四个儿子一个女儿之间都有一条鸿沟,尤其严森,对老先生十分敬畏,从小就把他的话当成圣旨看待。
虽然长大后老先生放任个人自由发展,但对娶回家的媳妇却有所坚持。
至少不能影响老先生的名誉。
这也是鸿沟里最深凹的地方,对女人严森也有所坚持。
现在老先生亲自找上门了,想必是阿发的花瓶不小心又摔破了,他老早知道找她帮忙是天大的错误,但临时又找不到可以相信的人。
老先生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坐下来,脸上的皱纹阵阵晃动,看来要说的话不少。
“半年里三更半夜才看到你的人,今早众目睽睽之下你躲在这里睡觉,你投资在俱乐部里的钱我不过问,但我不容许你为一个女人日夜颠倒、罔顾正事!”
幸好睡过一觉后的严森精神好多了,所以有足够的力气与之战斗。
“我承认这段时间有些失常,也承认确实有你说的那个女人存在,不过欢场之交沉沦也只是一阵子,我很快就会甩掉她。”
“是这样吗?”老先生射出一道严峻的目光,“和我知道的不一样,她并非欢场中女子,而且有个杀人犯兄弟不是吗?”
老先生调查得可真清楚啊……但严森也不是省油的灯。
“有何不同?同样要钱。”
“要钱的话好解决,要命的话我可不同意!你多久没看看自己的样子,足足瘦了一圈,你的领带是歪的,眼眶发黑,皮鞋底下则沾满泥土,她会吸你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