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却一直坐在她身边,迟迟不肯离开。所谓送佛送上西天,他不能就这样放下她……
她静静躺着不动,他静静审视着她,他猜她某一时刻应该醒了,但她却坚持保持原状,直到他等得不耐烦,忽然有股恐怖念头升起,以为她真的死了,于是他急得伸手模她鼻息,触到她小巧的鼻尖时,她猛然掀开眼皮……
他的手伸到半空中霎时停住,她的眼神也跟着停住,以一种非常惊异、惊异得不能再惊异的眼神瞪着邵第九,他有点尴尬又带点生气。他想她真失礼,遇见救命恩人非但没有感谢言语,反而表情活像撞到鬼。
她黑白分明的瞳孔中,反应出他的模样,虽然狼狈不堪,但不至于到能吓死人,可是她的表情的确像快要被吓死。
接着,她脸上的肌肉慢慢抽动,眼睛开始转动,却片刻不离开他身上,用那种想把他看入骨髓深处的看法,从头到脚、从脚到头……,他被她看得难堪极了,忍不住模模脸、模模手,想不透自己哪点值得她吓成这样。
气氛持续着,他忘了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反而像待宰的恙羊般被她紧盯着。最后,终于她喘过气,先用力摇摇头,既而眉毛纠结起来,然后自嘲似地笑了。
“不可能——”这是她开口的第一句话,声音甜美悦耳,不过却难以明白意思。
不知此“不可能”乃她自己不可能自杀,还是自杀后不可能被救起?但是这种哑谜打太久就不好玩了,邵第九逐渐失去耐心,他只想听她“应有”的道谢后,然后拍拍离去。
“小姐,下次自杀时要找个无人的地方,不然又被人救起就糗大了。”他先调侃她一句。
万万没想到,听了他低沉富磁性的男性声音后,她又是一副快要被吓死的模样,就像从他喉中听到鬼哭神号似的。
“这是你的声音吗?”她发抖地问,额上冒出汗珠。
他张望四周,海边只有他和她,如果这声音不是他的,就真的是鬼哭神号了。
“没错,这是我的声音,如果你不喜欢,我也没办法,因为它是与生俱来的。”
按着,她又以那种吃人眼光看着他,直到他忍无可忍为止。
“你是否被海水冲昏了头,还是你本来就是精神病患,你再这样看我,我会以为你对我有意思!”
她不能体会他话中的嘲讽,只是瞪着大眼看他,从脚底移到发梢……
“请问你的头发是真的吗?还有,你是不是一直就很瘦?”
他确定自己已经受不了疯言疯语,于是跳起来骂人。
“我的头发一直都是真的,很瘦也是真的,你跳海自杀是真的,我冒险救你一命是真的,但是如果你再胡言乱语下去,那我真的会怀疑你自杀是假的,你根本就是疯子!”
“不……小九……先生,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把你当成另一个人,请不要生气。”她急急说着,脸上有无限哀愁。
小九……?他好象听到她说小九,许多亲昵朋友会叫他小九,难道她认识他?不可能,他生命中从未见过这个女人。
他又坐回去,不是因为她可能认识他,而是她虚弱地撑起身子令他同情。
“我很像你的朋友吗?”他放柔语调。
她点点头。
“丈夫。”她告诉他。
他喔一声,感到失望,又觉得这股失望来得太好笑,难不成救命场面就非得发生罗曼史不可?
她环抱双膝,眼眸闪烁不定,不管会不会发生罗曼史,他不想就此告别。
“为什么想不开?”他傻傻地问。
她的黑色眼眸立刻蒙上高深的阴影,他感觉到她的肩膀轻轻颤抖着,勾起他潜伏的好奇心,想知道她的遭遇。
“我想……一时冲动吧!想着跳下去会如何?想着想着就真的跳下去了。”她苦笑着,残余的海水顺着她的窄小脸形滑了下来。
真希望她不要常常想着想着就跳下水,否则世间就会减少一位美女。他想着想着脸红了起来,她不很美的,只是天很黑,海很远,她是个女人,他是个男人,所以她变美了。
她发现他忽红忽绿的脸色,眼神泛起怀疑,他急忙收住胡乱的思绪,嘴边拚命找话题掩饰愚蠢。
“为什么?”
罢才问过了,他发觉自己笨得可以,又啰唆得可怕,他只不过救她一命,不代表她该告诉他完整的故事,况且又不关他的事。
不过……她始终没有向他道谢,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她,而她连一句道谢都没有,或者就该为这个理由继续留下来。
他心里舒服多了。
她终于说了……
“我丈夫他……”她斜看他一眼,“他离开了我,突然间我发觉被拋弃好难受,大概就是这个原因吧!”
“你们结婚多久?”随着好奇心兴起,迫使他多留了一下。
“十年。”
他难以置信地仔细看她,虽然黑暗中难以看出她实际的年龄,可是凭他的医学经验,不可能错看这么大距离,她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岁。
“十年?那也过了七年之痒,为什么现在他才决定离开你?”他闷闷地问。
她笑得苦涩,宛如喝了碗淡茶。
“你很像他,真的好象好象,所以当我看到你时才会吓成这样,不过你不是像他现在的样子,而是他年轻时的模样,我刚认识他时,简直和你现在一模一样。”
“那我真倒霉。”
他装作漠不关心,不过嘴角忍不住瘪下来,看他气的模样,她轻轻地笑了。
“这样子更像。”
她笑得更开心,洁白的肤色印上一朵粉色微笑,他却看得焦躁。
“你丈夫现在长得什么模样?”
他忽然想知道怎样的男人才能与她匹配。
她眼中立刻蒙上绚丽的色彩,像极了每个恋爱中的少女。
趁她未形容前,他先悄悄暗忖对方长相,如果如她所言她老公年轻时像他,一定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帅哥,想必中年之后更添成熟风采,充满自信又迷人的男性魅力。他想的也就是邵第九过了四十岁以后的样子。
“他变了很多,现在头秃了,背驼了,腰也肥了,而且有心脏病、高血压……”她还要数落下去,却被他大吼一声止住。
“那你还要嫁给他,为他自杀?”
他重重喘息,她说的当然不是他,但是他不知自己为什么生气?大概凡是人,只要听到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就会忍不住暴跳如雷。
她惊奇地张大眼,他警觉自己严重失态,遂转过头回避她的目光。
“不管他变得如何,我爱他。”她坚决说。
对了,就是这个理由,爱……
可笑也可悲的理由,所以能让一朵鲜花甘心插在牛粪上,让情人眼中出西施,文人雅士才想得出的好理由。
她掀起眼帘偷偷看他,他还在跟自己生气。
“你知道吗?我老公……他也是救了我一命才认识我,就是现在的情形。”
“喔,那可真巧啊!”他反讽道。
和她老公不同的,他遇到她时她已嫁作人妇。
按着,有一阵子他们各怀鬼胎不说话,直到被宁静的空气搅得心神不宁。
“你常常自杀?”
他没有看她,倒像和自己说话。
“不……我是……”她的声音忽然停下来,眼中露出惊恐。
“奇怪,我怎么忘了?我真的忘了那一次我怎么会下水的?”
他怀疑她暂时失去了记忆。
“八成,又是想着想着就跳下水吧。”他嘲讽地说。
她恍恍惚惚的,好象真的有点脑震荡。
“那时,他有个要好的女朋友,为了我才和她分手。”她试着勾起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