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秋将头埋进手肘间,脑里思绪如浪潮般翻腾不已。
许久,叶玉铃才艰难的开口。
“校长也这么认为……”
她猛然抬头,接触到叶玉铃悲悯的眼光。
“学生告的状!”
“多久?”她昏昏地说。
“我帮你请了一个月的假,怨秋,你要学习面对自己。”
“和你吗?”
“你说什么?”叶玉铃不解。
怨秋真的崩溃了,她忽然跳起来,面目狰狞挥拳乱叫。
“你们是魔鬼,你们等著看我的笑话,你们等著看我闹的笑话……”
“怨秋,你冷静一点……”叶玉铃要拉怨秋的手,要她冷静下来,但是怨秋用力甩开叶玉铃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前冲去,留下呆立树下的叶老师。
※※※
秋天的大道上,没有落叶。
只是满地乱舞的尘埃和五颜六色的垃圾。
怨秋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马路上,觉得心灰意冷、觉得雪压霜欺、觉得悲痛欲绝、觉得失魂落魄!
“小姐,你找死啊!”一辆汽车呼啸而过,不忘丢下这句话,她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衣裙被擦黑了一块。
原来她正站在路中间,她匆忙飞步直奔,忽然又一辆车停在她身边,这次吓著了她,她抽身躲开。
“是我。”贝道行探头出车窗说。
她有点惊讶,不知该如何。
喇叭四周乱响,贝道行急忙打开车门对她招手,她立即一箭步冲进去。
“想找死吗?”他问。
“不想。”她眼光呆滞地说。
“还有救!”
她看著他,忽然哭了起来,把一天所受的委屈宣泄开来,而且是大哭特哭、没头没脑的乱哭一阵,差点把他的耳朵震聋,他只好把车停在路边让她哭个够。
“我觉得好丢脸……”她抽抽噎噎地说,眼泪鼻涕满脸乱流。
他只好取出干净的手帕给她。
马上,手帕就湿了一大片。
“怎么会这样,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她一边哭一边还要说。
他沉默著,看著她的小脸上满是泪痕,小小的鼻子哭得通红,几丝乱发垂在额间,她是如此娇弱,激起他的怜悯。
好久,她的哭声停了,累倒在椅上。
他们看著窗外来来往往的人群,现在时刻正逢下班的时候,每个人的表情都呆若木鸡,比她好不到那里去,她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如果是别人,大概以为她是疯了,但是贝道行不会,因为他了解她的心情。
她喘了口气,感觉体力消耗殆尽,全身软绵绵。
“去哪里?”她虚弱地问。
“我带你去吃饭。”贝道行说。
“为什么?”
“因为我饿了。”
她苍白的脸上难得挂上一丝笑容。
※※※
他们在速食店随便叫了点东西,她看了反胃,什么都没动。
他却狼吞虎咽大嚼起来,似乎她的忧愁一点也没有影响他,她有点丧气。
“我要当你的研究对象。”她忽然开口。
他才夹了个卤蛋往嘴里送,差点整个吞下去。
“吃饭时,轻松点。”
用完餐,他们开车回去,在公寓前找不到停车位,只好开到满远的地方落定,两人再走回去。
秋天的气息更浓了,她下意识打了个冷颤,他却一点也不关心。
她一向痛恨秋天,她的愁由这个季节开始。
他们回到家,怨秋没有躲回房间里,和他一同坐在客厅。
贝道行将一部小型电脑放在桌上,并递给她一本厚厚的笔记。
“这是我的研究计划。”
她翻看了一下,点头。
她对这些密密麻麻的文字数据头痛,而且她对数字一向不灵光。
“好了,把你的问题告诉我吧。”他严肃的说。
“问题就是我不知道问题在哪里。”她凄惨地说。
“心理医师最大的功能就是像一部机器,能够舒解病人情绪的医疗机器,你试著当我是那部机器,把你想说的话说出来。”
她看著他,从他眼中找到信任,果真把他当作不存在了,娓娓诉说她的不安与焦虑。
一切要从她失恋的那一天说起……
“你爱他吗?”
“不知道。”她的双手搅在一起。
“你面对他会脸红心跳吗?”
“不会,当初我们很自然在一起,他的条件看来不错,谁晓得后来……”
“后来不管,你和他有过亲密的举动吗?”
“接吻,他吻了我几次。”
“感觉如何?”
“就是一张嘴的感觉,冷冷冰冰的。”
“是你的冷吧?”
她跳了起来,面露愤慨之色。
“你是在批评我的冷感还是冷血,你又不是我,怎么会知道我的感觉?”
他关掉电脑。
“今天到此结束吧。”他说。
“什么?!”她大叫。
“你的情绪又来了,这样怎么检查得出你心底的焦虑?”
“或许我该找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她颓然坐下。
“你不会的。”
她惊讶地看他。
“你会埋在心底直到发疯。”他冷淡地说。
※※※
这一夜她泪湿枕头,他说中了她的心事,她无法对他坦白一切,因为黑暗的魔鬼紧紧扼住她的颈项,令她呼吸难以顺畅。
黑暗中,有个东西在闪烁发亮,吸引了她的注意,她凝神一看,是她的爱神,手里拿著她贴紧的枪……她的爱神,居然被她的捉弄变得四不像,拿枪的爱神贝道行也拿枪吗?
她居然破涕为笑了。
第五章
她如往常一样起个大早,并且冲动地多准备一份早餐。
坦白说也花不上大工夫,不过煎了两个蛋,把吐司放进烤箱里烤而已。
这是现代人的早餐,能多省一分力,就多一分时间。
她的友善举动令他有点不自然。
“这辈子除了我妈,就是你为我下厨了。”他闻著蛋香,叹了口气。
她看著他的吃相,有点腼,这也是她第一次为别人准备早餐。她回想在美国的时候,吃不惯洋鬼的牛肉汉堡,只好想尽办法自己动手,和几个留学生在窄小的美式厨房里,七手八脚胡搞瞎搞,弄得满屋子乌烟瘴气,还得有个人在厨房外看守,免得房东太太走下来逃不过一顿洋文的饶舌经,但是吃在嘴里的东西,却格外香甜可口。
回到国内,还不能适应“红灯抢,绿灯冲”的交通规则,马上就被老爸派到学校工作。
她自以为适应环境的韧性强悍,因为在美国举目无亲的日子都能安然度过,何况是同色同种的自家人?可是等她走上讲台,真正面临中国孩子的刁蛮和任性,才觉得未来开始黯淡无光。
“你今天要去学校吗?”他忽然问。
提到学校,她立刻愁云惨雾一片,并且心跳加快一倍。
“我请了一个月的长假。”她匆忙地说。
“那你为什么还要梳著髻?”
怨秋急忙举手模著发髻,这样的装扮已是一种习惯,一时无法改变。
“方便。”她只好这样回答。
“我以为女人老了才会梳髻。”他笑著说。
怨秋又忍不住模著发髻,好像他的话暗地讥笑她老气,随即神经绷紧、浑身不对劲。
“我老了。”她幽怨地说。
“你在骂我吗?”
“没有,我是说……”
“我是开玩笑啦!”
她垂下头,发觉当她知道病了以后,连幽默感也失去了。
※※※
等到他出门之后,她站在穿衣镜前检视自己,镜中的人也带著惶恐不安的表情看她,她真的觉得自己变了……以前她的双眼炯炯有神,现在却像死鱼眼般凸眼呆滞。
她自诩自己的小脸完美无瑕,现在看来是又瘦又小又苍白。
甚至她还发现了眼边有一颗小小的黑痣,她从来不知道自己有痣!
她仔细观察眼边的异物,并用手试探性的抠揉,果然真是痣,听说癌症会让痣变形或移动,她想不起来身上还有哪里有同样的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