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由腋下掏出了支黝黑发亮的新枪,用衣角擦拭着,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只是每次都在精密计算如何准确打败对方然后全身而退,继续活下去,根本没有像今天这样仅仅为一个女人。前一柄枪丢了,那是他出道以来一直用的,也习惯了,却被她轻易弄进了警局,她的出现仅仅是提醒他该换枪?像是觉察到什么似的,他猛的回过头去。
林云波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看这个一直在沉思的男人,一如既往的冷,一如寻常的酷,只不过,沉思的静止状态让他周围似有若无的淡淡愁绪,直到他用凌厉的眼神将它们驱散。
“你的催眠曲不到功夫。”
他简直不知眼前的这个处于清醒状态的女人是天真、善良还是残忍、可怖。也许他干脆一拳挥过去,那样会比较容易让她闭上那双眨得可爱的眼睛。“告诉我,什么方法可以使你睡着?”
林云波觉得这是天下最白痴的问题。
“我想睡的时候,自然会睡的!”
他在盯着她看,然后迅速调过头去。
“别这样,我们可以谈一谈,也许那样比较容易让我睡着。”
“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
“有,怎么会没有!比如姓名、职业、年龄……”还没等林云波数完,已有两个字清晰地进入了她的大脑。
“杀手。”
“杀手?!”林云波的声音很轻。
“你害怕?”
“不!”她扬起她那张坚毅的脸:“如果你存心伤害我,不会容忍我的。”
他有些意外地转过身来:“那是因为你是人质,随时可以帮助我逃走,随时可以替我挨上几枪。”声音中布满了不近人情的残酷。
她久久不再出声,也许是吓呆了,他自嘲式的轻笑一声:“你还是别知道的好,知道越多对你不利。”说完转身准备离去,任何女人都不会在这种情形下再多说一个字。
“你觉得自己很冷血、残忍?”身后蓦然响起的声音让他稳稳的定在了门边。
“是。”这样的回答是否会让她闭嘴?
“那么我告诉你,一个人如果还知道自己冷血、残忍只能说明一点,其实他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迅速推门走了出去,可林云波,她击中了他的要害,他逃走了。
再往后的几天,除了一日三餐他几乎不踏进这小屋半步,更别说是对她讲半句话。第五天,林云波能下床时,便再也忍不住地推开了小屋的门,终于证实了这几天来的猜想。
这是座海岸边的小木屋,前面有细软的浅海沙滩,再前方是一望无际的海洋,只可惜这里除了他们再没有半个人,该是他一个隐蔽的老巢吧!他此刻正端坐在不远的简易小帐篷下,面前有昨夜过夜篝火的星星余烬,他又在擦枪,很仔细,很缓慢。
“你总让我想起一句话。”
他没有回头,甚至都没有停下手头的工作,可林云波没打算放过他,从他把玉佩给她的那一刻起。林云波一坐在了他的身旁,面向大海深吸了一口带着海腥味的清新空气。
“古有‘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你呢?”
他停下手上的活,望向远方:“你是否也是‘玉在人在,玉亡人亡’?”
没想到他反应得这么快,孺子可教,一时没有了反驳他的话。
他像是很有兴味地看向她:“有时一个人固执得把一样东西看得太重,反而是一种束缚!”
他是什么意思?是看穿了自己只肯将希望寄托在一件玉器上,追念逝去的亲情,而不肯去接受别人的关心,固执得伤害着别人,也困苦着自己,他怎么会看得出,不可能!
他忽的轻轻一笑,又去擦他的枪了:“我也曾经以为枪对我很重要,可我没有应有的亲情、侠义去匹配那句话,它只不过是我生存的手段,工具,是没有灵魂的。”
林云波惊叹于他这一席缓缓道来的话,忘了应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他,看着他拿着衣角来回地擦那支枪,无声无息,他是干那个为生的吗?他应该和他们有本质的区别,他浑身没有任何情感,有的只是死沉沉的落寞与孤独。林云波不敢问他为什么要向李坤开枪,怕得到一个肮脏、无奈的答案,从事记者工作以后,她第一次有了回避现实的心态。
“你看够了没有?”他忽然开口,打断了她奇怪的思路,脸上有热热的感觉。
“你可以走了。”
“走?噢!”林云波站起身来,向木屋走去。
“不是那儿。”
“嗯?!”林云波惊奇地回过头来:“什么?”
在她惊奇的目光下,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沙土,看了看她:“我是说,你回家吧。”
“回——家?!”林云波张大双眼:“你不需要人质?不怕我告发?”
“这里我不会再来,你也不会再见到我。”
“别说得那么肯定,在经历两次轰轰烈烈的相遇后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的?”
真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神色在跳动,有不信?期待?林云波大笑着,每次都可以在他寒冰一样的神色中抽取自己想要的,这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你会记得我吗?”
有莫名的怒火在他眼底闪过,他直着脖子摇了摇头。
林云波没打算追问下去:“告诉我回家的路。”
“往前走,有条公路,你可以在两个小时后找辆车回家。”
这回轮到林云波怒火不息了:“你不打算送我?我是病人,要我走两个小时的路,你冷……血呀!”虽然在她眼中他不算是个冷血动物,但一时气愤得还是用上了。
“喂,你去哪儿?”看着他转身大步向前走去,林云波猛的用双手拢在唇边:“喂,你叫什么名字?”
他没有停步回头,更没有声音传来。
“那我就叫你‘风’,记住我叫林——云——波!我们下次再见。”没有了怒火,只有满心莫名的欢喜,她真的开始喜欢他了,尽避她要让她的病疼之躯走两个小时的路程,可这又算什么?比起他冷漠人生中曾对她有的关心、照顾,林云波记得的只有后者。
欧远航从晶晶手中接过做好的“专访”,心情同样,但他还必须亲自送交报社,明早人们便会从虚伪的字里行间读出一种高大、杰出的新形象。这个世界怎么了?怪不得云波死也不肯做这种虚假的交易,拿在手中就觉得特别的肮脏、沉重。
“怎么了?”晶晶抬起一张细致的小脸,迎着午后的陌光,恍如—朵洁白的莲花,只可惜错生在这片沼泽中。
“唉!”欧远航不由轻叹了一口气。
“是不是我写得太过分了?”
“不!不!”欧远航慌忙掩饰起自己的无奈、婉惜,这里四面都是敌人,却只有她,叫人毫不设防。
她的眼光暗淡了许多:“我知道这些都是不真实的,明明是从黑道起家却说成白手起家,独闯商界,明明是烧了别人的厂房,抢了别人的生意,却说成是抚恤失业的工人,大发善心……”
“别说了!”欧远航伸手揽住她的双肩,小小的身躯如此脆弱,她不该面对世间如此丑陋的一面。
“我知道我这样做是不对的,可他是我父亲!”她抬起小脸,用种哀婉的神情直看到欧远航心里最深的一方天地:“如果,如果有一天他出事了,你会帮他吗?”
小小、轻轻的声音如同一声响雷震开了欧远航的双手,他故作镇静地收拾了一切:“我……我去送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