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转过身去,回到那辆车上,留下—个颓唐的背影。
莫君怡爬上自己的车,离开了那条小路。原来,一个人的确是可以同时爱着两个人的。爱情是百孔干疮,我们在背叛所爱的同时,也被背叛。或许,我们背叛了所爱的人,只是因为没法背叛自己。
如果是一年前,她看到杜苍林的太太偷情,她会很高兴;然而,这天晚上,她只是觉得悲哀。王莉美是第二个告诉她世上没有永远的爱的人,第一个是姜言中。
后来有一天,她在杜苍林的公司外面等他,杜苍林钻上一辆计程车。可是,那并不是回家的路。她在后面跟着那辆计程车,愈走愈难过。那是去她以前住的地方的路。
计程车停在她以前住的公寓外面,杜苍林从车上走下来,莫君怡把车停在对面。
他为甚么来这里呢?他明明知道她很早之前已经搬走了。
杜苍林在公寓外面徘徊,昏黄的街灯下,只有他一个人,哀哀地追悼一段已成过去的感情。他曾经跟她说:“我永远不会放弃你!”,他说的时候,是真心的。
多少时间过去了,她很想走下车去拥抱他,然而,那又怎样呢?他同时也爱着另一个女人。
她开动车子,徐徐从他身边驶过,杜苍林忽尔回头望着她的车。他看到她吗?好像看见了,也好像看不见。她冲过红灯,不让他追上来。车子驶上了公路,她终于把车拐到避车处,失声地哭了。
一辆计程车在她的车子旁边停下来,一个男人从车上走下来,是姜言中。
“你没事吧?”姜言中拍拍她的车窗。
她调低车窗:“你为甚么会在这里?”
“我正要回家,看到你的车子停在这里,以为你抛锚了。”
“我没事。”
“可以送我一程吗?”
“当然可以。”
姜言中把计程车司机打发了,爬上莫君怡的四驱车。
“你刚才看到我的时候,好像有点失望。”姜言中说。
莫君怡笑了笑,没有回答。
“是不是又去了跟踪别人?”姜言中问。
“你怎么知道的?”
“这么好玩的事情,为甚么不带我去?”
“下次带你去吧!”
“真的还有下次?”
“也许没有了。我可以去你家吗?我不想—个人回去。”
“你不介意我的家乱七八糟吗?”
“没关系,我的家也乱七八糟。”莫君怡说。
她很想要一个男人的怀抱,她想过新的生活。
可是,当她躺在姜言中的床上,她心里想着的却是杜苍林在她旧居深情地徘徊的一幕。
“对不起,我好像不可以。”她说。
“我好像也不行。”姜言中尴尬地说。
“你也有挂念着的人吗?”
“从温哥华回来的那天,我碰到我以前的女朋友。”
“你还爱着她?”
“我觉得很对不起她。”
莫君怡笑了:“为甚么男人老是觉得对不起以前的女朋友,他们当时不可以对她好一点的吗?事后内疚又有甚么意思。”
“男人就是这样。”
“你做了甚么对不起她的事?”
“我在她很爱我的时候离开她。”
“我也是在杜苍林很爱我的时候离开。这样或许是最完美的。”
“为甚么?”
“这样的爱情,永远没有机会过期。”
姜言中抱着自己的膝盖,莫君怡抱着姜言中的枕头,他们像这个城市里所有寂寞的男女一样,遥望着星星还没有出来的天际。
“你真的不相信有永远的爱?”莫君怡问。
姜言中摇了摇头。
“从来没有人对你说,她永远爱你吗?”
“没有。可能是我的吸引力不够吧。”
“你不相信,便不会听到。”
“也许吧。”
“我比你幸福。我相信有永远的爱,而我看到了。”她说。
“你知道永远有多远吗?”她问。
“我可没有想过这么远的问题。”姜言中说。
“我知道永远有多远。”她说。
“有多远?”
莫君怡微笑着,没有回答。她想睡了。
谁会去想永远有多远呢?永远一点也不远,它太近了,就在眼前。你这一刻看到的,便是永恒。她看到了一个永远爱她的男人,那一幕,是永远不会消逝的。
第九章
从香港飞往温哥华的班机起飞了。杜苍林与王莉美坐在靠窗的座位上。从窗子往下里,夜色璀璨。许多年前,他也是只身到温哥华上大学。这一次,他是来公干的。
一夜之后,飞机在温哥华机场降落,自从离开之后,杜苍林再没有踏足这片土地。一个人不愿意重游故地,通常有两个原因:从前的回忆太美好了,他不想破坏它。又或者是以前的回忆太痛苦了,他不想再去碰它。
不论如何,他始终又回来了。
温哥华的秋天有点萧杀。工作进展得比他想像中顺利。这一天的会议结束之后,他坐计程车来到市内一家医院,一个穿着白袍的女人站在走廊上等他。她是蒋安宇,他的大学同学,这家医院的化验师。
蒋安宇走上来跟他拥抱,说:
“昨天收到你的电话,真的吓了我一跳。你结了婚没有?”
“结了。”
“你呢?你结了婚没有?”
“我连男朋友都还没有呢!”
“严英如她好吗?”杜苍林问。
蒋安宇笑笑摇了摇头:“我早知道你不是为我而来的了。”
杜苍林有点儿尴尬:“很久没有她的消息了。”
“我们不常见面。旧同学的聚会,她也很少参加。”
“她结了婚没有?”
“好像还没有。”
“有男朋友吗?”
“这个我倒不清楚。我只知道她在中学里教生物。我把学校的地址和电话号码写下来给你吧。你会去找她吗?”
“假如你是她,你会想见到我吗?”
“那要看看我现在是否幸福。幸福的话,我也不介意跟旧情人见面。”
杜苍林来到学校,有几个学生在草地上打球。他问一个红发男孩,红发男孩告诉他,严英如在实验室里。
他来到草地旁边的一座实验室,走廊上,空气里飘着微微的腥味。实验室的门没有关上,他站在门外,看到了严英如。
严英如身上穿着一袭粉蓝色的羊毛裙,戴着一双深红色的手套,正在收拾学生们解剖完的鲜鱼。怪不得空气里有—股腥味。
严英如抬起头,看到了他。她的手套染满了鱼血,停留在半空。她太震惊了。
杜苍林向前走了两步,说:
“是蒋安宇把学校的地址给我的。”
“甚么时候来的?”
“大前天。”
“哦——”
“你好吗?”他腼觍地问、
“很好。”她微笑。
严英如把手套月兑下来,丢到垃圾桶里。
“这次来温哥华是干甚么的?”严英如一边收拾桌上的书一边问。
“是来公干。”
“那甚么时候要走?”
“明天。”
“哦。”
“我刚才看见附近有家Starbucks。你有空吗?我们去喝一杯咖啡。”
“也好,可以吹一吹身上的腥味。你在外面等我,我去拿我的皮包。”
严英如回到教员室,把手上的书放下,呆呆的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杜苍林不是一声不响的走了吗?他那么残忍地把她丢下,为甚么现在又要来干扰她平静的生活?
她的心有点乱。她把头发整理了一下,穿上大衣出去。
她从二楼走下来,看见杜苍林在楼梯下面,双手插着裤袋,挨在柱子上。曾经有无数的日子,他也是这样等她下课。
“走吧。”
也曾经有无数的日子,他们在温哥华的秋天这样结伴走路。
他们沉默地走着,多少往事穿过岁月的断层扑来。
那一年,她和男朋友邵重侠一起到温哥华上大学。她和邵重侠上了不同的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