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成勋油画里的所有思念,也是对思思的思念吧?
翟成勋避开了夏心桔的目光。眼前的这个人,跟那天晚上在电台外面说:“我说过要为你变一样东西。”的那个人,彷佛不是同一个人。他更不是那个第一次相遇便在她的头发裏变出一朵玫瑰的人。是她太多情了。
多少日子以后,夏心桔在节目里又播了一遍《Longer》,也许,她日夕思念的根本是另一个男人,她只是冀求能有一段新的爱情来拯救自己。因为爱的不是翟成勋,她不再感到尴尬了,只是有一种可笑的无奈。曾经有那么一刻,她以为迎面而来的一只兔子是要奔向她怀中的;然而,当她张开双臂,那只兔子却从她身边溜走了。后面有另外一个人接住那只兔子,那人才是它的主人。而她自己呢?她并不是想要一只兔子,她想要的,是一个怀抱。
第四章
每一次经过陈澄域的家,秦念念也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他的那一扇窗子。
当她发现灯是亮着的,她不禁要问:为甚么他还没有死?
今天晚上,她刚刚参加完一个旧同学的婚礼。她一个人走在街上,不知不觉又来到了陈澄域的那幢公寓外面。她抬起头来,屋里的灯没有亮着,一轮皎洁的明月映照着他的窗子。如果月亮是有眼睛的,为甚么要垂顾这个负心的男人?
她想他死!
她从来没有这么恨一个人,那是一段她最看不起自己的岁月。
陈澄域脸上一颗斗大的汗珠掉落在她的上,湿润而柔软,一直滑到她的脐眼。在那个地方,她能感觉到他在她身体里面。她紧紧的捉住他的胳膊,问他:
“你是爱我的吧?”
他微笑着点头,然后又合上眼睛,把自己推向了她。
“为甚么要合上眼睛?”她问。
“我在享受着。”他说。
“你不喜欢看着我吗?”
“只有合上眼睛,才可以去得更远。”他说。
秦念念也合上了眼睛。的确,当她把自己投进那片黑暗的世界,她才能够更幸福地迎向他在她肚里千百次的回荡。在那段时光里,她随着他飞向了无限,摔掉了手和脚。最后,他张开了眼睛,吮吸她的舌头。她哭了,眼睛湿润而模糊。
“别这样。”他替她抹去脸上的泪水。
这一刻,她想,即使是断了气,她也是愿意的。现在就死在他身边,那就可以忘记他还有另一个女人。
“你知道吗?”她说,“我曾经以为你很讨厌我的。你每天也把我骂得狗血淋头。”
“我有那么凶吗?”他笑了。
“我那时真的想杀了你!”她说。
罢进杂志社当记者的时候,陈澄域是她的上司。他对她特别的严格。她写的第一篇报道,他总共要她修改了十一次。到第十一次,他看完了那篇稿,冷冷的说:
“不行。”
就只有这两个字的评语吗?那篇稿是她通宵达旦写的,她以为这一次他会满意了,谁知道他还是不满意。他到底想她怎样?
“你该好好考虑一下自己是否适合这份工作。”他说。
她的眼泪涌出来了。她本来充满自信,却在他跟前一败涂地。他给她最多的工作和最刻薄的批评。他为甚么那样讨厌她呢?还没有入行之前,她已经听过他的名字了。没有人不认识他,他曾经是著名的记者,他写的报道是第一流的。当她知道可以和他一起工作,她多么雀跃?他却这样挫败她。
那阵子,她爱上了吃巧克力。据说,巧克力可以使人有幸福的感觉。每当她感到沮丧,便会跑去杂志社附近的百货店买巧克力。那儿有一个卖法国巧克力的柜台,她贪婪地指着玻璃柜裏的巧克力说:“我要这个、这个和这个!”当她吃下一颗巧克力,她真的有片刻幸福的感觉,忘记了自己多么的没用。
一次,她在那个柜台买巧克力的时候碰见陈澄域,她假装看不见他,一溜烟的跑掉了。
后来有一天,陈澄域看完了她写的一篇报道,罕有的说:
“还可以。”
“甚么是还可以?”她愤怒了,“难道你不可以对我仁慈一点吗?你为甚么这样吝啬?”
他望了望她,说:“难道你要我说这篇稿是无懈可击的吗?”
“那你最少应该多说几句话。”
“你到底想我怎样说,你不喜欢我称赞你,是想我骂你吗?”
“我曾经是很仰慕你的!”她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你为甚么要对我这样苛刻!”
陈澄域沉默了。
“我在问你!”她向他咆哮。
陈澄域终於说:“我要使你成材!”
“你这样对我是为了使我成材?”她冷笑。
他拿起她的稿子说:“你现在不是写得比以前好吗?”
“这是我自己的努力!”她说。
他说:“是的,你是可以做得到的。”
她望着他,忽然理解他对她的严格。要是没有他,她怎知道自己可以做到?她站在那里,既难堪而又内疚。他为甚么要使她成材呢?这些日子以来,他爱上了她吗?
她又爱上了他吗?她以为自己是痛恨他的,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小包东西,放在她手里,说:“给你的。”
“甚么来的?”她抽咽着问。
“你每天也需要的。”他微笑着说。
她打开那个小包包看,原来是巧克力。
“你好像每天也在吃巧克力。”他说。
“因为这样才可以帮我度过每一天。”她笑了。
“这是我所知道的最好吃的巧克力,你试试看。”
“真的?”她把一片巧克力放在舌头上。
“怎么样?”
“很苦。”她说。
“喔,我应该买别的——”
她连忙说,“不,我喜欢苦的,这个真的够苦了!”
那苦涩的甜味漫过她的舌头,她吃到了爱情的味道。
后来,陈澄域常常买这种巧克力给她。她问他:
“这种巧克力叫甚么名字?”
“Le1502。”他说,
“Le1502。”她呢喃。
可是,爱他是不容易的。他已经有一个八年的女朋友了。她抱着他湿漉漉的身体,他替她抹去睑上的眼泪,又说一遍:
“不要这样。”
“你甚么时候才会离开她?”她问。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他说。
“不是说对她已经没有感觉了吗?我真的不明白男人,既然不爱她,为甚么还要跟她一起?”
他无言。
“我不想再这样偷偷模模。”她说。
这天晚上,也是因为那个女人出差了,绝对不会忽然跑上来,陈澄域才让她在这里过夜。她毫无安全感地爱着这个男人。她凭甚么可以赢过一段八年的感情呢?就单凭他的承诺吗?作为一个第三者,当她的男人回到原来的那个女人身边,她立刻就变成一只被主人赶到外面的,可怜的小猫。
他一次又一次的答应会离开那个女人,他们为这件事情不知吵过多少遍,他始终没有离开。是的,她太傻了。当一个男人知道那个第三者是不会走的,那么,他也用不着离开自己的女朋友。
那年的圣诞节,他说要去日本旅行,是跟两个弟弟一起去。
“真的?”她不相信。
“不相信的话,你可以来机场送我。”
她没有去,她相信这个男人,她想相信他。他告诉她,他已经很久没有和他女朋友了,她也相信,那又何况是这些?
到了东京的第二天,陈澄域打了一通电话回来给她。
“吃了巧克力没有?”他问。
临走之前,他买了一包巧克力给她。
“我正在吃。”她说。
尝着苦涩而幸福的味道,秦念念合上眼睛,飞越了所有的距离,降落在她爱的那个男人的怀抱里,吻着他濡湿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