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也许能飞向未来,却不可能回到过去。你忘记了那句签语吗?幸福饼的签语是很灵验的。"他凄然说。
"我们那么艰苦才能够走在一起,不可能分开的,我不甘心!"
"对不起。"他收拾东西离开,临行前,深深地吻了我一下,说:"祝你永远不要悲伤。"他走了,真的不再回来。
那年我在伦敦买给他的花仙子银相框,依然放在案头上。上面镶着一张我的照片、一张他的照片,还有那张我们儿时在公园里偶尔相遇的照片。
叶散的时候,你明白欢聚。
花谢的时候,你明白青春。
九七年三月,我们分手了。
十多天后,"蒂芬妮"珠宝店通知我,我们要的那一对结婚戒指已经送来了,随时可以去拿。
我独个儿去领回戒指。
"要刻字吗?"女售货员问我。
"不用了。"难道我不知道这戒指是为谁而买的吗?
我早就说过,三个月太久。
我把两枚戒指都戴在身上,我自己的那一枚,套在左手无名指上,他的那一枚,我用一条项链挂在脖子上。
我没有找他。他曾给我最好的爱,也因此,我不敢再要他为我而毁了自己。
他申请长驻北京工作,我只能偶尔在新闻里看到他。
不合理的联系汇率维持了十四年,依然没有改变,我们的爱情,却已经变了。
他不在,我孤身走遍世界,为了那所谓的成名奋斗。
九七年五月,暮色苍茫的夏天,我从纽约回来,跟良湄在中环那间印度餐厅吃饭。
"他步上救护车的时候还在微笑,下一刻却不再醒来,他这样突然地离开,我怎可以忘记他?十年后,二十年后,也不可能。我只能忘记他所有的缺点。"我失笑。
"你笑什么?"她问我。
"令爱永恒的,竟是别离。"我说。
"是的,唯一可以战胜光阴的,就是回忆。"末了,女侍应送来一盘幸福饼。
"随便拿一块,看看你的运程。"侍应殷勤地说。
"我不敢要,你要吧。"良湄说。
我随手拿了一块幸福饼,取出里面的签语纸。纸上写着:人生便是从分离那一刻萌生希望。
六月份在香港的个人时装展上,我用数千颗玻璃珠做了一件晚装,穿在模特儿身上,成为该天的焦点。在璀璨灯光下的玻璃珠,像一颗颗晶莹的眼泪,这是一袭离别的衣裳。
九七年六月三十日晚上,一个新的时代降临,整天下着滂沱大雨,是我们相识的那场雨,我穿著那件柠檬黄色的雨衣,一个人走在时代广场外面。偌大的电视屏幕上,播出了离别之歌。
"离别本来就是人类共通的无奈。"我听到文治的声音说。
蓦然回首,他在电视屏幕上,人在北京。
他依然是那样沉实而敦厚,使人义无反顾地相信。
如果可以从头来过,我依然愿意用十分的酸来换那一分的甜。
只是,人能够飞向未来,却不能回到过去。
离别了我,他也许活得更好。我们努力活得灿烂,期望对方会知道。在未可预知的重逢里,我们为那一刻作好准备。
"记者徐文治在北京的报导。"他殷殷地说。
"祝你永远不要悲伤。"我彷佛听到他这样说。三月里的幸福饼,我们一起吃的第一块幸福饼,不是这样说的吗?
电视画面消去,我想留也留不住。
便场上,只有我,孤零零一个人,看着国旗升降,他曾送给我十二颗藏着国旗的玻璃珠,祝愿我成功。如果成功的代价是失去了他,我不愿成功。
雨愈下愈大,我不舍得跟屏幕告别,然而,爱,是美在无法拥有。
走着的时候,脖子上的结婚戒指叮叮作响。谁又可以控制明天的雨?
离开广场,我一个人,走到那家印度餐厅,等待那一盘幸福饼。
"随便抽一块,占卜你的运程。"女侍应微笑说。
我拿起一块幸福饼,只是,这一次,我不敢再看里面的签语。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