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陌生的声音
在上海待了几天,这里的人都爱说上海话,除了“侬”字之外,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人家说得眉飞色舞的时候,我只好在旁边发呆。别人的乡下话,永远是一种陌生的声音,假如自己最亲密的人也是发出这种声音,那是很难受的。
Q是香港出生的广东人,几年前,她交了一个香港出生,祖籍上海的男朋友,年轻的广东人,许多都不会说乡下话了,但年轻一辈的上海人,好像都会说上海话。那时候,她跟男朋友住在一起。他平日跟她说广东话,然而,每次当他跟他妈妈通电话或者跟他妈妈一起吃饭,他们两母子便不停的说上海话。Q坐在旁边,一句也听不懂。
她觉得他妈妈并不喜欢她。假如她喜欢儿子的女朋友,她大概会愿意在她面前说几句广东话吧?这是一种礼貌,她又不是不会说广东话。
每一次,当他在电话里跟他妈妈用上海话说话,她总是觉得有一种被隔绝的孤独感。起初的时候,她还会问他:“你刚才说的上海话,在广东话是甚么意思?”后来,她甚至懒得去问。感情最浓烈的日子,她恨自己是广东人,她为甚么不是上海人呢?感情转淡的时候,她愈来愈不能忍受那种她听不懂的声音。她发誓以后也不会爱上说上海话的上海男人。
女主角的流行病
从上海回来,翻看过去一个星期的报纸,其中一段新闻,是一位患上红斑狼疮症的二十岁女文员跳楼自杀,救不回了。在上海的时候,我刚刚看完了痞子蔡的《第一次亲密接触》,那是一个网络爱情小说,女主角也是一个患了红斑狼疮症的少女,最后难逃一死。
在电影和小说里,病痛是凄美的。从前的女主角通常都是患上血癌或骨癌,这两种癌症比子宫癌或大肠癌要感人一些。近年最流行的女主角病,是红斑狼疮。病发的时候,病人脸上会有蝴蝶状的红斑。听到蝴蝶,我们便以为这个病会荡气回肠。
现实生活里,没有一种病痛是美丽的。
朋友C五年前患了癌症,当时做了手术,事隔五年,复发的可能性也大大减低了。几天前,我打电话给他,怎知他正在医院里,原来他的肺部出了一点问题,医生暂时不能确定那是肺炎还是肺癌。他已经吃过那么多的苦头了,为甚么还要吃苦?他却说:
“这一次即使是癌细胞,也有机会博一铺,因为位置生得很好。”
接着,他又乐观地说:
“有些人就是这样,每种癌症都试一下。”
笑的是他,流泪的却是我。离开了银幕和纸张,疾病只是凄而不美。
曾经渴望的四只眼睛
小时候,很渴望自己能够变成近视眼。有了近视,便可以去配一副漂亮的眼镜,不用再羡慕戴眼镜的同学了。戴眼镜的同学让人羡慕,因为除了书包和水壶之外,他们的鼻梁上还比其他人多了一副眼镜,看上去很有优越感。
为了使自己变成近视眼,我天天都蹲在家里那台电视机前面,鼻子几乎贴着电视屏幕。其他同学都因此有了近视,我却仍然没有。
上了中学,爱上打球,近视眼的同学偶然会连眼镜也给人打碎。游泳的时候,他们看得不太清楚。赛跑的时候,眼前的一切也是蒙蒙胧胧的。那个时候,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近视。曾经渴望自己变成近视眼,是孩提时多么天真的想法?
可是,这个时候,我又发觉戴眼镜的人看起来比较有书卷味。於是,我又想戴眼镜了。曾经配过好几副平光的眼镜,玩了一阵子便没有再玩。我的脸太小,戴眼镜不好看。
那天跟蔡澜吃饭,他说:“你没有近视,将来会有老花呢!”然后,他拿出一副老花眼镜来玩。
那些日子离我还很远呢!嘿嘿!
近视是一种负担,激光矫视的费用,听说每只眼睛就要一万多元呢!忽然想起,没有近视的我,曾经爱过的男人都是四眼的。
爱的周期性
有些情侣说他们是从来不吵架的。这不是太令人难以置信吗?世上竟然会有不吵架的情侣?也许,他们不把互不瞅睬或一个发脾气一个不说话也算作吵架吧。
不吵架,我怎会知道原来你紧张我?
不吵架,我又怎会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么的重要?
两个人之间,是不可能不吵架的,除非,我们已经无话可说。
爱是有周期性的。有一阵子,我很爱你。有一阵子,我讨厌你。到底哪一种感觉才是对的呢?讨厌你的时候,我便会跟你吵架。然后,我发觉,我还是喜欢你的。
爱的周期,到底有没有一个定律呢?它不是女人的生理周期,我们从不知道它甚么时候来,甚么时候走。低潮的日子,我们都在彷徨地等待。他爱我吗?他不爱我?暗无天日,完全失去了自信心。不如就这样算了,反正我也可以没有他。
忽然有一天,低潮骤然过去了,旭日初升。我觉得他是爱我的,他不会从我生命中消失,我不能没有他。我们欢天喜地的相拥,我们舍不得跟对方吵架。
我们度过了多少爱的周期,而身伴依然是那个人?然后我们知道,没有一段爱是不曾在心里动荡的。
不聊天也可以
收到水瓶鲸鱼从台湾快递来给我的《失恋杂志》,那是她编的一本季刊书。书里收集了网友写的故事。水瓶鲸鱼在篇首说了一个关於她朋友的故事。这个她形容为容貌才情都出色的女人告诉她,她谈恋爱了。她说:“让我感动的是,上完床之后,他说:“我们来聊聊天吧。”那时候我差一点哭了出来,居然,居然有男人不是一看到我就扑上来,事后就翻身睡去,他居然说要跟我聊天……”
女人认为,在事后还肯跟她聊天的男人才是爱她的。
也许,最让女人伤心的,不是上完床之后翻身睡去,也不是聊了几句便打呼噜的男人。最令她难受的,是事后穿上裤子回家的男人。
她可以找很多理由替他解释,譬如说:他明天要早起、他今天晚上还有工作要做、他在这里睡不惯……然而,她心里知道,他是要回去别的女人身边。他永远不可能在这里过夜。有时候,明知道不可能,她还是会问:
“今天晚上可不可以不走?”
当他起来穿裤子,她哭着骂他:“你把我当成甚么人?你做完了就走!”
原来,他上完床之后疲倦地睡到天亮,或者快乐地打着呼噜,已经是多么的幸福。聊不聊天,已经不是最重要的。
把有限变成无限
很喜欢“香港宽频”的广告。乔宏、李小龙、戴安娜王妃、德兰修女、黄家驹……不在人世的人,忽然重活了。然后带出主题:生有限,活无限。
即使你不相信前世和来生,也不相信轮回再世;死去的人,仍然能够以另一种形式活着,他们活在别人的回忆里。
人是不会死的。生命有限,感情却是无限的。我们不是正在读着前人所写的书,唱着前人所作的曲,也看着前人所画的画吗?
惟有相信世上有无限的可能,活在当下,才有了更深的意义。早阵子,我在这里翻绎了一首诗,是一位读者抄来安慰我的。文章刊登之后,收到许多电邮,都想要这首诗。这首诗所说的,也是生有限,而活无限。当你亲爱的人离开了,惟愿你能放开怀抱。回忆和想念,可以使有限变成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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