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他爽快地答应。
我挑选了一套餐具送给他。
我们约好黄昏在他公司附近的咖啡室见面。
“恭喜你。”我说。
他脸上没有任何喜悦的表情。
“这份礼物﹐希望你和你太太喜欢﹐那天我应该不能来。”
“哦﹐真可惜。”
“还有一件事。”
“什么事﹖”
“早就应该跟你说的了﹐薄扶林道那层楼﹐是你买的﹐屋契上有我的名字﹐既然我们不再走在一起﹐我想﹐你应该在屋契上删去我的名字﹐况且你现在结婚了﹐这件事不应该再拖下去﹐你找律师准备好文件吧。”
“我没打算这么做。”他断然拒绝﹐“你记得以前我们常来这里喝下午茶吗﹖喝完了下午茶﹐你就陪我散步回公司去。”
我默然。
“你忘记了吗﹖”
“我没有忘记。”我说﹐“但是你要结婚了。”
“只要你说一句话﹐我就立刻取消婚礼。”
“怎么可以呢﹖这样对你太太很不公平。”
“这是我和你之间的事。”
“结婚不是闹着玩的。”
“你还未开始后悔吗﹖”他问我。
原来他想我后悔﹐他终究是个输不起的人。
“我从来不后悔。”我说。
“那么﹐谢谢你的结婚礼物。”他倔强地收下我送给他的礼物。
我们在咖啡室外面分手﹐是的﹐以前我常常是在这样的黄昏陪他走一段路﹐然后才独自回家。
“再见。”他跟我说。
我目送他离开﹐那曾是我熟悉的背影。我从没想过﹐他爱我这样深﹐甚至不惜用一段婚姻来令我后悔。
我从来不后悔﹐但是﹐看着他倔强的背影。我不禁问自己﹐我是否做对了。
第二天黄昏﹐政文差人送来一份文件。
“杨先生请你在文件上签署。”送文件来的人说。
我签了以后﹐薄扶林道那层楼﹐便不再有我的份儿。
政文是一个喜欢赌博的人﹐他咄咄逼人﹐希望我到最后一刻会后悔。
我在文件上签署。
我和政文之间﹐不再有什么牵连。
回家的路上﹐不知为什么﹐手竟然轻微地颤抖﹔刚才在文件上签署﹐我的手并没有颤抖﹐等到这一刻﹐它才开始颤抖。我签上名字﹐为这段情划上句号﹐我永远失去政文了﹐可是﹐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吗﹖回到家里﹐你正在浴室里洗澡。
“这么早﹖”我问你。
“想回来洗个澡﹐然后睡一会。”你说。
你的西装就挂在椅背上﹐我想替你把西装挂起来﹐可是﹐在西装的口袋里﹐我发现那半截竹签﹐事隔这么久﹐你仍然保留着那半截竹签。
我跟你玩的那个游戏﹐你很愿意相信。
你从浴室里出来﹐我拿着那半截竹签问你﹕“你还保留着吗﹖”
你不否认也不承认。
“你以为她会回来吗﹖”
“她不会回来的。”
“但是你一直希望她回来﹐即使只是个魂魄﹐对吗﹖”
“你别胡说﹐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那你为什么要把竹签放在身边﹖”
“我根本忘记了它在这件西装的口袋里。”
我狠狠地把竹签截断。
“你干什么﹖”
“你为什么这样紧张﹖”我质问你。
“你无理取闹。”
“你什么时候才肯忘记她﹖你只是拿我代替她﹐对吗﹖你寂寞罢了。”
“我要回去上班。”你拿起西装说。
“你走了就不要回来。”
你关上门离开﹐你真的走了。
我记得这样清楚﹐因为那是我们第一次吵架。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天的无理取闹﹐是因为我突然失去了安全感。
我一直在等你﹐直到深夜﹐还不见你回来。
我站在窗前﹐你家里有灯﹐你回家去了﹐是不是不再回来﹖我鼓起勇气打电话给你。
“对不起。”我哽咽。
“你在哭吗﹖别哭。”你在电话那边温柔地说。
我哭得更厉害﹐问你﹕“你是不是不再回来﹖”
“我很怕跟你吵架。”
“我不会再那么无理取闹。”
“别这样﹐我明天回来好吗﹖”
“不﹐我不能等到明天。”
“别这样﹐你睡吧﹐我明天回来。”
我躺在床上﹐希望明天快点来临。
棒了一会﹐我又走到窗前﹐你屋里的灯亮着﹐你真残忍﹐为什么要等到明天﹖你突然开门进来﹐吓了我一跳。
“你家里的灯为什么亮着﹖”我问你。
“关了灯﹐你就知道我会回来。”你笑说。
“你为什么要回来﹖”
“怕你哭。”你说。
你曾经为我的眼泪那样紧张﹐你还记得吗﹖也许﹐我不曾意识到﹐我对你的爱﹐逐渐变成你的包袱。
那天﹐走进一间珠宝店﹐本来是想买一只月相表给你﹐却在店里碰到政文和他的未婚妻。
政文看到我﹐精神一振﹐立刻介绍我跟他的未婚妻认识。
“这是我的未婚妻。”政文牵着她的手跟我说。
政文的未婚妻很年轻﹐看来只有二十一﹑二岁﹐有一张满好看的女圭女圭脸﹐她一直微笑着站在政文身后﹐像丝萝托乔木似的。
“你们是旧同事吗﹖”他的未婚妻天真地问我。
原来政文不曾向她提及我。
“是的。”我说。
我和政文曾经共事﹐共事一段爱情。
“我们来买结婚戒指。”她又再天真地说。
我留意到政文对她的天真开始感到不耐烦。
“再见。”我转身离开珠宝店。
政文在我身后对他的未婚妻说﹕
“要最大的一颗钻石吧﹐钻石是女人的星星。”
我知道他是说给我听的﹐这句话﹐他也对我说过﹐但我还是喜欢星星多一点。
“苏小姐枣”政文的未婚妻在后面叫我﹐“你会来参加我们的婚礼吗﹖”
“她不能来。”政文替我回答。
“那真可惜。”她说。
“对不起﹐祝你幸福。”我说。
“谢谢你。”她说。
“杨政文﹐祝你幸福。”我由衷地祝福他。
“谢谢你。”他倔强地说。
这一天晚上﹐我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出发去法兰克福参加一年一度的布展。
这么快又一年了。
“你喜欢什么生日礼物﹖”我问你。
“不用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庆祝生日。”
“所以才要庆祝。我从法兰克福回来之后﹐你就要告诉我。”
第二天早上﹐你送我到机场。
你跟徐铭石说﹕“麻烦你照顾她。”
我还是头一次跟你分开﹐我舍不得﹐因此也顾不得徐铭石就在旁边﹐我牵着你的手﹐一直不肯放开。
“我去买喉糖。”徐铭石借故走开。
“你会惦着我吗﹖”我问你。
你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药来﹕“为你准备了一些药﹐万一在那边身体不舒服﹐就吃点药。”
你把五颜六色的药逐一向我解释﹕“白色圆形的是头痛药﹐白色长形的是头痛很厉害时吃的。白色细颗的是止呕药﹐更细颗的是止泻药﹐水土不服﹐上吐下泻﹐可以服这两种药﹐胶囊是抗生素﹐喉痛的话早晚服一颗。这两颗黄色的是安眠药﹐因为时差问题睡不着﹐可以服一颗。”
“有毒药吗﹖”我打趣问你。
“很抱歉﹐你把这里所有的药吞下肚里﹐也不会死。”你一本正经地说﹐“用酒来送药就不能保证了。”
“才去几天﹐怎会有那么多病﹖”
“今次用不着﹐可以留待下一次﹐每次出门都放在身边就行了。”望着你﹐我知道我比政文的未婚妻幸福﹐起码﹐我爱的男人也爱我。
“要进去了。”徐铭石说。
我依依不舍地摩挲你的鼻子﹐你的鼻子很冷呢。
“进去吧。”你说。
那是你唯一一次到机场送我。
在机舱里﹐我把你给我的药掏出来﹐像个傻瓜似的﹐看完又看。
“你不舒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