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烧鸟店的路上﹐又沉重了许多。
回到烧鸟店﹐惠绚愉快地打点一切。
“回来啦﹖你去了哪里﹖”她问我。
“图书馆。”
“去图书馆干吗﹖”她笑着问我。
我不知道怎样开口。
“你没事吧﹖”她给我吓倒了。
“没事﹐只是翻了一整天的资料﹐有点累。”
“给你吓死了。”
我突然决定不把我刚才看到的事情告诉她﹐在昨天之前﹐也许我会这么做﹐但是昨天晚上﹐看着你﹐听着你的故事﹐我知道伤心是怎样的。
如果她不知道﹐也许她永远不会伤心。
“秦医生呢﹖你和他到底怎样﹖”惠绚问我。
“不是怎样﹐而是可以怎样。”我苦笑。
九点多钟﹐突然来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是孙米白。
“云生有来过吗﹖”她问我。
我摇头。
她独个儿坐下来。
“要吃点什么吗﹖”
“有酒吗﹖”
“你喜欢喝什么酒﹖”
“喝了会快乐的酒。”
“有的。”
我拿了一瓶“美少年”给她。
“你是怎样认识云生的﹖”她问我。
“买电暖炉的时候认识的。”
“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在他身边出现的女人。这样好的男人﹐已经很少了。”
“所以你喜欢他﹖”
她望了我一眼﹐无法否认。
她的高傲和任性﹐好像在剎那之间消失了。
“我和姐姐的感情本来很好。”孙米白说﹐“父母在我十岁那年离婚﹐姐姐跟妈妈一起生活﹐而我就跟爸爸一起生活。妈妈是个很能干和聪明的女人﹐但是离婚的时候﹐她选择姐姐而放弃我﹐从那时开始﹐我就跟我姐姐比较﹐我什么都要比她好。结果﹐我读书的成绩比她好﹐追求我的男孩子比她多﹐我长得比她漂亮。可是﹐她得到秦云生﹐而且她死了﹐死了的人是最好的。”
“是的﹐云生说﹐死亡和爱情同样霸道﹐我现在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是不是很喜欢他﹖”孙米白问我。
我没有回答她﹐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的尊严。
“他也好像喜欢你。”她说。
我不敢相信。
“五年来﹐你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女人。”
“是吗﹖”
她望着我说﹕“其实你也不是很讨厌。”
“你曾经觉得我讨厌吗﹖”我反问她。
“云生喜欢你﹐不代表他爱你﹐他永远不会忘记我姐姐﹐我和你都只会是失败者。”
本来我已经打算放弃你﹐但是孙米白的说话﹐反而激励了我。
“你可以忍受在他心中的地位排在我姐姐之后吗﹖”孙米白冷冷地问我。
“云生不是说过﹐死亡和爱情同样霸道吗﹖死亡和爱情的力量是一样的﹐我可以给他爱情。”
“我可以为他死。”孙米白倔强地说。
“他不再需要一个为他死的女人﹐他不可能再承受一次这种打击﹐他需要得失一个为他生存的女人。”
那一刻﹐我很天真地相信﹐我可以用爱改变你。
苏盈
伪装﹐只是一种姿态
男人伪装坚强﹐只是害怕被女人发现他软弱。
女人伪装幸福﹐只是害怕被男人发现她伤心。
第三章
云生﹕
在法兰克福﹐已经是第三天。
早上起来的时候﹐星星在微笑。我忘了告诉你﹐我把你送给我的星星带来了﹐贴在酒店房间的天花板上。因此﹐无论这里的天气多么坏﹐我仍然能够看见星星。
今天的气温比昨天更低了﹐我把带来的衣服都穿在身上﹐脖子上束着那条有星星和月亮的丝巾﹐你说过好看的。
坐电车过河时﹐雪落在我的肩膊上﹐我本来想把它扫走﹐但是﹐想起我的肩膊可能是它的抱枕﹐它想在融掉之前静静哭一会﹐我就让它。
在展览馆里﹐我忙碌地在每个摊位里拿布料样本。
展览馆差不多关门时﹐我去找阿芳﹐她已经不见了。本来想找她一起吃晚饭﹐我只得独自回去酒店。
为了抵御低温﹐我在餐厅里吃了一大盘牛肉﹐又喝了啤酒。这是我吃得最多的一天。
饭后不想回房间﹐便在酒店的商场蹓跶。
其中一间精品店﹐是一个德国女人开的。
我在货架上发现一盏灯。
那是一盏伞形的玻璃罩座台灯﹐灯座是胡桃木造成的。灯座上镶着一个木制的年轻女子﹐女子坐在灯下﹐手里拿着针线和一个布造的破碎成两份的心。
上了发条之后﹐女人一针一线地缝补那个破碎的心。
太令人心碎了。
破碎的心也可以在孤灯下缝补吗﹖
我看着她手里的针线﹐差点想哭。
“要买吗﹖”女人问我。
我苦笑摇头﹐告诉她﹕“我没有一颗破碎的心。”
“那你真是幸运。”女人说。
我奔跑回房中﹐是谁发明这么一盏灯的﹖一定是一个曾经心碎的人。
愈合的伤口永远是伤口﹐破碎的心也能复原吗﹖我才不要买一件看到都会心碎的东西。
我躺在床上﹐一直睡不着﹐不知道是因为吃得太饱的缘故﹐还是因为那个在孤灯下缝补一颗破碎的心的女人。我爬起床﹐换上衣服﹐走到大堂。
精品店里﹐那盏灯依然亮着﹐女人凄然缝补着一个破碎的心。
“改变主意了吗﹖”德国女人问我。
“不。”我又奔跑回房中﹐我还是不能买下它﹐我承受不起。
忘了它吧。
那天晚上﹐孙米白离开之后﹐我告诉自己﹐我不会放弃你。
我舍不得放弃。
爱情总是有个最高消费﹐我还不曾付出最高消费。
“你曾经试过追求男孩子吗﹖”我问惠绚。
“我不是说过我不会喜欢不喜欢我的男人吗﹖”她一边计算这天的收入一边说。
“怎样可以感动一个男人﹖”我换了一个方式问她。
“那得要看他是一个什么男人呀。”
“如果像康兆亮呢﹖”
“他吗﹖很容易。给他自由就行了。”
“给他太多自由﹐你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正如今天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跟什么人在一起。但是﹐我知道他无论去了哪里﹐也会回家﹐我也不会过问﹐我给他自由﹐他才肯受束缚。
要得到﹐就要先放手。”
但是﹐你跟康兆亮是不同的。
放手﹐可能就会失去你。
我在布艺店里为你缝第四个抱枕。
“有女孩子追求你吗﹖”我问徐铭石。
“一直都是女孩子追求我。”他笑说。
“真的吗﹖连周清容也是﹖”
一提起周清容﹐他就变得沉默。
“告诉我﹐那些女孩子怎样追求你﹖”
“对一个男人来说﹐那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况且那些女孩子现在都很幸福。”
“那就是说你当天拒绝了她们啦﹖”
“有一个女孩子﹐我一直都觉得很对不起她﹐她是我的中学同学﹐她的成绩很好﹐上课的笔记都是她替我做的﹐每次考试之前﹐她也预先告诉我哪些是重点﹐考试时﹐甚至故意让我看到她的答案。”
“可是你不喜欢她﹖”
“她写了一封信给我﹐我没有回信﹐一天﹐她跑来问我为什么要这样对她﹐我忘了我跟她说了些什么﹐总之﹐那件事以后﹐她就转校了。
我一直有点内疚﹐
很多年之后﹐她突然来找我﹐告诉我﹐她现在很幸福﹐我才放下心头大石。”
“也许她并不是真的幸福。”
“不是真的﹖”徐铭石不大相信﹐“那她为什么要这样说﹖”
“如果她已经忘记你﹐根本不会来找你﹐然后特意告诉你﹐她现在很幸福。”
“你是说﹐她那时并不幸福﹖”
“也许她是幸福的﹐但是她的幸福缺少了你﹐就变成遗憾。当然﹐遗憾也是一种幸福﹐因为还有令你遗憾的事。”
“但是她当时看来的确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