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看看。”我带你到阁楼。
“你一直也住在这儿﹖”你惊讶。
“是最近的事。”我拿走沙发上的枕头和被子﹐“随便坐。”
书桌上的那块手烧瓷砖﹐给你发现了。
“我在马德里买的。这个女病人﹐像不像我﹖我觉得这个医生很像你﹐他的头发跟你一样﹐茂密而凌乱。”
你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先吃药吧。”你说。
我倒了一杯水﹐把你给我的药拿出来﹐里面总共有四种药。
“这么多﹖”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热﹐所以带了退烧药来。”
我用手模模自己的额﹕“这样不知道是不是发热﹖”
你把右手放在我微温的额上﹐说﹕“是有一点发热。”
你的声音在颤抖。
我伏在你胸前﹐这一次﹐我们之间﹐再没有抱针。
第一次碰到你时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我的脑海。
云生﹐是否我们都在寻找一份久违了的温柔﹖苏盈等待﹐原来是一种哀悼原来你的等待﹐是一种哀悼。怪不得你说﹐等待﹐并不是为了要等到那个人出现。
第二章
云生﹕
一个人在展览馆跑了一天﹐眼花撩乱。在一个摊位上﹐我碰到了四年前在这个场陛里
认识的一个法国女孩。四年前﹐我﹑徐铭石和她﹐谈得很投契﹐晚上还一起去吃汉堡牛排﹐回到香港之后也经常通电话。后来﹐她离开了那间布厂﹐听说是疯狂地恋爱去了。
没想到今年又碰到她。
我们热情地拥抱。
女孩叫阿芳。
“你的伙伴呢﹖”她问我。
“今年只有我一个人来。”
“今年的天气坏透了。”她说。
她扬起一块布给我看﹐是一块湖水绿色的丝绸﹐漂亮极了。
“用来做窗帘太浪费﹐该用来做婚纱﹐这样才够特别。”她把布搭在我的肩上。
是的﹐那将是一件别致闪亮出尘月兑俗的婚纱。
展览馆关门后﹐我和阿芳一起去吃饭。
“我结婚了。”阿芳说。
“恭喜你。”
“又离婚了﹐所以回到布厂里工作。”她说﹐“现在我跟我的狗儿相依为命﹐你跟谁相依为命﹖”
我怔怔地望着她﹐答不出来。
我们在餐厅外分手﹐我走在雪地上﹐终于想到﹐与我相依为命的是回忆﹐是你给我的回忆。
那天晚上﹐我在阁楼的窗前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孤灯下。
别再说我误会。
“那不是很好吗﹖”惠绚说﹐“真没想到进展那样神速﹐我猜他早就喜欢你。”
只是﹐我心里总是记挂着﹐你在六十五支竹签里抽到最短的一支﹐你终于会和你等
待的人重逢。那时候﹐我该站在一旁为你们鼓掌﹐还是躲起来哭﹖我在为你缝第三个抱枕。
第三封信也放在这个用深蓝色棉布做的抱枕里。
云生﹕
有没有一个游戏﹐叫“后悔的游戏”﹖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我跟你玩的那个竹签的游戏。
我不知道那预言什么时候会实现。
也不知道当它实现时﹐我能否衷心地祝你幸福﹐忘记你在孤灯下消失的背影﹐忘记在某个寂寞的晚上﹐你曾给我你的温柔。
苏盈
那天晚上﹐我带着抱枕﹐到医院找你。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本来应该下班了﹐但是接班的人还没来﹐有个小孩子刚刚被送
进来﹐要做手术。”你说。
“什么手术﹖”
他在路边吃串烧时﹐不小心跌倒﹐竹签刚好插进喉咙里。
为什么又是竹签呢﹖
“我很快回来。”你匆匆出去。
我喜欢看到你赶着去救一个人的性命的样子。
我坐在你的椅子上﹐拿起你的听诊器﹐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听自己的心跳﹐恋爱的心跳声好像特别急促和嘹亮。
一个穿白袍的年轻女子突然走进来﹐吓了我一跳﹐我连忙把听诊器除下来。
她看到我﹐有点意外﹐冷冷地问我﹕
“秦医生呢﹖”
“他出去了。”我站起来说。
她抱着一只金黄色的大花猫﹐那只猫的身体特别长﹐长得不合比例﹐像一个拉开了的风琴。她瞄了瞄我﹐然后熟练地把猫缠在脖子上﹐那只怪异的猫像一条披肩似的﹐绕过她的脖子﹐伏在她的左肩上﹐好像被她的美貌驯服了。
找不着你﹐她与猫披肩转身出去了。
我看得出她和你的关系并不简单。
在你的办公室等了三十分钟﹐我走出走廊﹐刚好看到你和她在走廊上谈话。
她安静地听着你说话﹐乖乖地把两只手放在身后﹐跟刚才的冷漠﹐彷佛是两个人。那只怪异的猫回头不友善地盯着我。
道别的时候﹐她回头向你报以微笑。
“对不起﹐要你等这么久。”你跟我说。
“竹签拿出来了没有﹖”
“拿出来了。”
“那小孩怎么样﹖”
“他以后再也不敢吃串烧了。”你笑说。
“那只猫很奇怪。”我说。
“哦﹐是的﹐本来是医院外面的一只流浪猫﹐牠的身体特别长﹐可以放在脖子上打个结。你手上拿着些什么东西﹖”
我把抱枕从手提袋里拿出来。
“又有碎布啦﹖”你微笑说。
你在脸盆洗了一把脸。
“如果太累的话﹐不要出去了。”我说。我在想着那个穿白袍的女子。
“不﹐今天是你的假期嘛。”你月兑下白袍﹐换上外套﹐问我﹐“去看电影好吗﹖”
在医院停车场﹐又碰到刚才那个女人﹐她正开着一部小房车准备离开﹐猫披肩乖乖地伏在她大腿上。她挥手跟你道别﹐虽然我站在你旁边﹐她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要看什么电影﹖”在车上﹐你问我。
“随便吧。”我说。
在那个漂亮的女人面前﹐我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原来我的对手并不是只有阿素一个人。
在电影院里﹐你睡着了。
你送我回去的时候﹐我把你给我的钥匙从皮包里拿出来。
“差点忘了还给你。那天要到你家挂窗帘布﹐你交给我的。”
“哦。”你把钥匙收下。
你竟然不说“你留着吧”。
我以为你会这样说的。
我难堪地走下车﹐匆匆跑上我的阁楼﹐那是我的巢穴。
“嗨﹗”你在楼下叫我。
我推开窗﹐问你﹕“什么事﹖”
你拿着钥匙﹐问我﹕“你愿意留着吗﹖”
我真恨你﹐你刚才为什么不说﹖
“留着干吗﹖”我故意跟你抬杠。
你为难地望着我。
“拋上来吧。”
你把钥匙拋上来﹐我接住了。
拥有一个男人家里的钥匙﹐是不是就拥有他的心﹖那天﹐我和惠绚去买口红。
我拿起一支樱花色的口红涂在唇上﹐这是那个女子那天用的颜色。
“他喜欢这个颜色吗﹖”惠绚问我。
“希望不是吧。”
“那你为什么要买﹖”
因为我要跟那个樱花白的女子竞艳。
真傻是吧﹖
“穿着白袍﹐可能是个医生。”惠绚一边试口红一边说﹐“你为什么不问他她是谁﹖”
“那样太着迹了。”
我望着镜子﹐我的头发还不过留到肩上。
“有令头发快点生长的秘方吗﹖”我问惠绚。
“有。”
“真的﹖”
“接发吧。”
“我是说真发。”
“他喜欢长发﹐对吗﹖”
“不﹐只是我觉得还是长发好看。”
我放下那支樱花色的口红﹐我还是喜欢甘菊色﹐那种颜色比较适合我。
“政文近来好吗﹖”我问惠绚。
“他还是老样子﹐在身边已经八年的人﹐忽然不见了﹐任谁也不能习惯﹐但是你知道﹐他是不会认输的。”
“希望他快些交上女朋友﹐这样我会比较好过。”
“还没有呢﹐今天晚上我们约好了在俱乐部吃饭。”
我和惠绚在百货公司门外分手﹐康兆亮会来接她﹐我不想碰到康兆亮。从前﹐我们总是四个人一起吃晚饭﹐这些日子过了好多年。今天﹐我选择了独自走另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