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东西﹖”
“专程来道歉﹐总不能两手空空吧。这些星星吸收了光源之后会发光﹐把它贴在天花板上﹐把灯关掉﹐星星就会不断地闪亮﹐你说过喜欢星星﹐我就送给你。”
你把星星放在我手上。
“谢谢你。”
“好了﹐不妨碍你工作﹐我走了﹐再见。”
“再见。”我目送你离去﹐忽然想起我有一样东西要交给你。我跑上阁楼﹐拿起抱枕追出店外。
“秦医生枣”
你站在斜路下面回头望我。
“你的抱枕枣”我说。
“又有碎布啦﹖”你笑说。
你走上来﹐我往下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我把抱枕塞在你怀里﹐隔着抱枕拥抱着你。
“我是不是很傻﹖”我问你。
你没有回答我。
如果没有抱枕﹐我一定没有勇气抱着你。
“我明天要去青岛。”我告诉你。
“哦。”你傻呼呼地应了一声。
“回来再见。”我愉快的跟你挥手道别﹐转身跑上斜路。
我还是头一次﹐首先主动抱着一个男人。
你沉厚的肩膊﹐如同一个温柔的抱枕﹐接住了我在这些日子以来的恐惧和失落。
我不住的往上跑﹐不敢回头望你﹐恐怕那一刻的欢愉会在回头之际失去。
夜里﹐我把星星一颗一颗的贴在天花板上﹐没想到在这个阁楼里﹐还能看到星星。
据说整个宇宙的星星总共有一千亿的一千亿倍颗﹐但我所能够看到的最漂亮的星星﹐就是这一刻﹐停留在我的天花板上的星星。
我怎可能后悔呢﹖
第二天﹐我和徐铭石起程到青岛﹐一抵达﹐我已经归心似箭﹐催促他快点把工作完成。
“你的心情好像很好。”他说。
是的﹐我无法掩饰心里的欢愉。
青岛是个很漂亮的地方﹐你也应该来一趟。
这一天早上﹐忽然洒下一阵雨﹐我真想告诉你﹐青岛正在下雨。我在街上打电话到医院找你。
“喂枣”你拿起听筒。
“青岛在下雨。”我愉快地告诉你。
你沉默。
“是不是正忙着﹖打扰你﹐对不起。”我尴尬地说。
“我想﹐你误会了。”你说。
我抱着话筒﹐难堪得无地自容。
我听到护士在叫你。
“对不起﹐打扰你。”我匆匆挂断电话。
原来那天你在斜路上的微笑﹐不过是在嘲笑我。
青岛的雨连绵不断﹐我和徐铭石躲在酒店里﹐我喝了很多烧酒。
“为什么心情一下子又变得这样坏﹖”徐铭石问我﹐“是爱上了别人﹐还是被别人爱上了﹖”
“我没有被人爱上。”我把下巴搁在酒瓶上。
“那就是单恋啰。”
“你有试过单恋别人吗﹖”
“单恋是很孤单的﹐像睡在一张单人床上。”
“我睡的只是一张沙发﹐比单人床更糟。”
“你喜欢他什么﹖”
“你为什么不先问我他是谁﹖”
“还用问吗﹖从你在马德里买下那块手烧瓷砖那天开始我便猜到。”
“真的要说出理由吗﹖”
“也不一定有理由的﹐单恋比相恋更不需要理由。”
“是吗﹖”
“单恋是很伟大的﹐我爱她﹐她不爱我﹐我愿意成全她。”
“总希望有一天他能够望我一眼吧﹖怎可能无止境地等待﹖”
“那你还没有资格单恋。”
终于﹐我在青岛多留了三天才离开﹐不想回来﹐因为害怕面对。你知道吗﹖我从来未试过这样被人拒绝。
我回到我的阁楼﹐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一个星期没回来﹐没拉开窗帘﹐也没开灯﹐天花板上的星星变得黯淡。
我连忙亮起阁楼的灯﹐让星星吸收光源﹐我站在沙发上用电筒将星星逐颗逐颗的照亮﹐这样花了一个晚上﹐星星又再闪亮。大概只有傻瓜才会用电筒去照亮星星。
你为什么送我星星﹖我误会了什么﹖我不甘心。
我到铜锣湾去买点东西﹐那幅巨型海报仍然挂在百货公司的外墙上﹐随风飘扬﹐每个路人都向它行注目礼。在你和阿素的盟约面前﹐我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局外人﹐怪不得你说我误会了。
回到烧鸟店﹐已经差不多打烊了。
“回来啦﹗不是说上星期回来的吗﹖”惠绚问我。
“秦云生有没有来过﹖”
惠绚摇摇头。
“你的声音很沙哑。”她说。
“在青岛喝了很多烧酒。”
我的喉咙像火灼一样﹐都是因为你。
“我见过杨政文。”
“他怎么样﹖”
“你知道﹐他总是装得很强的。那天﹐兆亮约了他吃饭﹐本来他们要到外面去的﹐我说你不在香港﹐他才肯来这里。”
我把车钥匙和家里的门的钥匙交给惠绚﹐“你替我交给政文。”
“你真的不回去了﹖”
“我是不是很残忍﹖”
“爱情本来就是很残忍的。”
“我以前不知道。”
“因为你一直只有杨政文一个男人﹐你躲在温室里﹐怎知道外面是杀戮战场﹖”
我在惠绚的眼里发现泪光。
“你没事吧﹖”
“你记得我说过吗﹖治感冒最有效的方法是把你冰冷的脚掌贴在你心爱的男人的肚子上二十四小时。”
“记得。”
“他是我在认识康兆亮之前的一个男朋友﹐这个方法是他教我的。”
“你从来没跟我提过。”
“太难堪了。我和他一起的时候﹐他对我很好﹐那时我家里的环境不太好﹐一次﹐银行户口真的没钱﹐我问他借了三千元。六个月之后﹐他突然提出分手﹐他说跟我相处不来﹐我很伤心﹐那天晚上﹐我和他﹐我以为这样可以留住他﹐第二天早上﹐在床上﹐我躺在他身边﹐他跟我说﹐我欠他的那三千元﹐方便的时候就还给他。”
“太差劲了﹐在那个时候还能跟你说钱。”
“我拿到薪水﹐立刻就还给他。爱情是很残忍的﹐当他不爱你﹐你连三千元都不值。虽然他那样坏﹐我却怀念他﹐是他给我上了人生的一课。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放弃杨政文﹐不会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去追寻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你爱康兆亮吗﹖”
“我知道即使我欠他三百万﹐分手的时候他也不会问我要。”惠绚笑说。
“如果是三千万呢﹖”
“那就很难说。爱情总有个最低消费和最高消费﹐不是每个人都肯付最高消费的。”
“最高消费不该是个数字。”我不同意。
“为什么不﹖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比方说﹐青春﹑脉搏﹑呼吸﹑血压﹑胆固醇﹑肝功能﹐都是一个数字﹐爱情当然也是一个数字﹐大家把心中的最高消费拿出来比较﹐就知道哪一个爱的更多。”
“我没设定最高消费。”
“进入赌场下注之前﹐没规定自己输了多少就要离场的那种人﹐通常是输得最惨烈的。”
云生﹐我知道﹐我将会输得很惨烈﹐爱你是一件我消费不起的事。
离开烧鸟店﹐回到我栖息的阁楼﹐电话铃声响起﹐我拿起话筒﹐是你的声音。
“什么事﹖”为了自尊﹐我冷冷地问你。
“你回来啦﹖”你问我。
“刚刚到。”
“那天真是对不起﹐你打来之前﹐刚好送来了一批集体中毒的病人﹐所以有点混乱。”
我竟然已经开始原谅你。
“是我误会了。”我嘴巴仍然硬﹐“不好意思。”
你良久不说话。
“你的声音有点沙哑。”
“是的﹐喉咙有点不舒服。”
“我送药来给你好吗﹖不收费的。”
我失笑﹐我又输给你了。
我在阁楼的窗前等你来。
你来了﹐我从阁楼跑下来开门给你。
你傻呼呼地站在那里﹐从口袋里拿出一袋准备给我的药。
“每四小时服一次﹐每天服三次。”你以医生的口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