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以为我这一辈子也忘不了他,但此刻在我心头萦绕的,是另一个男人。虽然他不知所终,但我知道他才是我爱的人,他是不会在世上消失的。
“谢谢你。”我跟晓觉说。
“谢谢我?”晓觉愣住。
“你使我知道什么是爱,一个人若是爱你,不会不给你尊严。”
他一副很惭愧的样子。
原来他已经不是我的一杯毒酒。
我问梦梦要了温哥华那间超级市场的地址,请了七天假,到温哥华找高海明。温哥华正在下雪,我每天清早就在超级市场门外等,直至超级市场必门,如果高海明在这里的话,他会来的。
我问过所有收银员有没有见过高海明。在他们眼中,每个中国人的样子都是差不多,根本没人记得他。
我写了一张字条,钉在超级市场的报告栏上,希望他看到。
假期结束了,我必须离开。
梦梦再次踏上舞台,她的新歌叫《红绳》,她在台上泣不成声,铁汉也许已转化成她的一颗眼泪。
起码他们可以在来世相爱,但我和高海明,连今世也不知道能否再见面。
这一天,我走上高海明的家,女佣开门给我。家里的一切,跟他离开前一样。野鼬鼠依旧凄凄地站在床头。他说过野鼬鼠这种动物,在遇到袭击时,会喷出奇臭无比的臭液退敌,他的不辞而别,也许是遇到袭击的反应,是我伤害他。
我走到楼下他妈妈住的单位拍门。
“伯母。”
他妈妈见到我,很愕然。
“请坐,邱小姐,很久不见了。”
我看到高海明的爸爸坐在安乐椅上,他比高海明的妈妈老很多,身体不太好,行动不方便。
她跟我说话时,他一直望着她,她偶尔也情深地回望他,他们是那样恩爱,是来世应该再做夫妻的一对人。
“对不起,我知道我很冒昧--”我说。
“不要紧,海明这个孩子很任性的,说走就走,小时候试过离家出走。”
“他有写信回来吗?”
“寄过几张明信片回来。”她说。
我喜出望外,问她:“伯母,能给我看看吗?我知道我不应该看他写给你的东西,但我真的很想把他找回来--”
“好吧,我拿给你看。”
她拿了三张明信片给我看。
第一张是去年寄回来的,是从日本寄回来的,没有地址,明信片上的风景是富士山寄出的日期是十二月。十二月?难道那一天晚上他真的在酒店六零六号房,知道我要进入房间,他走开了?
第二张明信片是布拉格广场,是从布拉格寄回来的,日子是今年三月,那个时候,天气这么寒冷,他在布拉格干什么?
“妈,爸,这里很冷,香港是不是也很冷?我喝了酒,身体暖和得多,不必挂心,保重身体。”
他在明信片上这样写。
他的酒量是很差的,他竟然在布拉格喝酒,天气那么冷,日子一定过得很苦,是我对不起他。
第三张明信片是上个礼拜寄出的,地点是美国三藩市。
“他也打过电话回来,但从来没有告诉我他在什么地方?”他妈妈说。
“伯母,如果他再打电话回来,请你告诉他我很挂念他,我真的很挂念他。”我哽咽。
“好的。”她说,“我也很挂念他。”
我匆匆到旅行社买一张往三藩市的机票,他可能还在三藩市的。
到了三藩市,我想到一个新的策略,我在电话簿上抄下三藩市每一间模型店的地址,逐间逐间去找,高海明说不定会在模型店出现的。
我在栗子街一间模型店里看到一架已砌好的F十五战机,砌得很漂亮。
“这架战机是谁砌的?”我问老板。
“是交给别人砌的,我们有一个人代人砌模型,他砌得很好。”老板说。
“他是不是中国人?”
“对,他是中国人。”
“他叫什么名字?”
“我只知道他的英文名字,他叫Ming。”
斑海明是没有英文名字的,但来到三藩市以后,改了一个英文名也有可能。
“他是不是只砌战机?”
“对,他只砌战机。”
“他住在什么地方?”我追问老板。
“不知道,不过他明天上午十一点钟回来交货。”
我在酒店,整晚也睡不着。
“我可能找到他。”我打长途电话告诉梦梦。
第二天早上,我九点多钟就来到模型店等高海明,我怕他会早来。
我穿了最漂亮的衣服在店里等他,两年了,我不知道他会变成怎样。
饼了十一点,高海明还没有出现。
十二点钟,砌模型的人来了,他不是高海明,他是一个中年男人。
“你为什么只砌战机?”我问他。
他摇摇头说:“没什么原因,只是觉得战机比战舰容易砌,我是新移民,在这里找不到工作--”
原来是一个毫不美丽的理由。
我失望地离开模型店。
临走前的一天,我在地下铁站看到一张寻人海报。一个男人在地下铁站两次碰到同一个女孩子,他想结识她,两次都不敢开口,下车之后,他又后悔,但从此再碰不上她,于是他在地铁站张贴寻找她,广告上写着:
你是她吗?
我们曾在车厢里相遇,毗邻而坐,
失去了,方知道是遗憾,
再来,已碰不上你,
你的笑容是那样甜美,萦绕心间,
可否重聚?
我的电话号码是五六六--六八四二,我的名字叫基斯。
是的,失去了,方知道是遗憾,再来,已碰不到你。
我问地下铁职员,我是否可以卖这种广告,他说,海报要由我自己印制。印制海报需要时间,我明天就要回香港,哪里赶得及?我写了一张字条,黏在这张寻人海报上,我在字条上写着:
野鼬鼠,
你在哪里?
我来过找你。
什么时候,
我们再一起吃天使的头发?
你说过物质是不会消失的,
只会转化,
你转化到哪里?
我在找你。
斑海明会知道是我。
从三藩市回来,我跟梦梦吃饭,她刚从泰国回来。
“天涯海角去找一个人,你不觉得累吗?”她问我。
“女人可以为爱情做到她本来做不到的事。”我说。
“有一个人可以找,也是好的,起码有一个希望。”她黯然说。
我再一次上高海明的家找他妈妈。她给了我两张明信片,一张是从威尼斯寄来的,另一张是从意大利那不勒斯一个小岛Capri寄回来的。
“说不定他在那里。”他妈妈说。
十二月,我拿了假期,先到威尼斯,这是一个很凄美的城市,街上有很多玻璃厂,烧出美仑美奂的玻璃器皿。
“能烧一只野鼬鼠战机吗?”我问其中一个店东,并画了一架野鼬鼠战机给他。
他摇头:“这个太复杂了。”
我坐在船上游湖,高海明会在这里吗?
我问船家,他说没看见过这样一个人。
我知道他不会消失的。
离开威尼斯之后,我到了Capri。这是一个美丽的小岛,岛上很多小屋,海水清澈。
我在海滩上流连,买了一瓶矿泉水,我写了一张字条,塞进矿泉水瓶里,抛出大海,说不定高海明在荒岛上会拾到。
我只能够这样想,说不定他已经爱上另一个女人,他已经找到那一种在现世里找不到的明亮的蓝色,是Capri的海水也不能比拟的。
离开Capri,我去了布拉格,他曾经在那里寄过明信片回来。
布拉格的冬天很冷,漫天风雪,只有零下九度。
我住在查理士桥的一间酒店。
这一天是平安夜。我在圣马可广场走了一天,没有碰到高海明。在一条小巷里,我发现一间意大利粉的餐厅,坐近门口的一对情侣,正在吃天使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