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箭拔弩张的一刻,低冷的插话声蓦地由镜面暗门之后传出。
“门主,恕『影限』多言。”告罪之后,他转向应御风。“少主,你难道非得亲手杀了门主,后半辈子才能过得幸福快乐吗?”
“手刃他是我今生最大的心愿,你们九个人心里早该有数。”应御风愤慨的双眼凶光毕露,冷冽如冰。“不要叫我少主,混蛋!”
“大逆不道!”原来世界上真有六亲不认的畜生。
“若是不能为母报仇,那才真是天地不容!”摔下寡情冷血的战书之后,应御风以狂傲的姿态甩门而出,徒留轰然巨响的余声,震慑人心。
“门主,他的逻辑真的有问题。”此人如此傲视无物,实在教人难以忍受。“难道『十人竞技』当真缺他不可?”以应御风的脾性想来,要是他当真成了“漱石”的一分子,姑且不论他是否会成为第四十八代的门主,都将是他们其余九人苦难的开始。
“祖宗定下的规矩,能违背吗?”甄宗佑一脸苦涩,无奈地摇了摇头。“我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把事情看得太简单了。”当初的悲剧并不是门主造成的,少主一定是被仇恨冲昏了头,因而看不清事实的真相。
天!一想到以后要容忍如此无脑痴蠢的成员长达三十年……“影限”颓丧地踱回暗门,忍不住低呻一声。
“通知『天翼』和『地魅』出动,我绝不许尹家小妞出一丁点差错。”在“影限”遁入暗门之前,甄宗佑突然下达命令。
“那应该是『忘石』的任务吧?”抬起头,“影限”狐疑地凝视门主。
“没错。”甄宗佑再度挂上深沉精锐长者的睿智神态,双臂盘在胸前,似笑非笑。“但在你们九人当中,御风没见过的也只剩这两个人了。”
※※※
八成是她逍遥太久,日子过得太舒适愉快,把大半辈子的福分给用罄了,所以才会沦落至现在这般凄惨的境地!尹梵心无视满堂欢声笑语,独自孤坐一角,暗自神伤。
她一向厌恶男人──齐硕文不算,在她眼中,“亲爱的阿米哥”是没有性别的──并且看孤傲自负、不可一世的愚痴男子相当不顺眼。
包嫌弃外形英挺慑人却又不失刚强威猛的男人。
最最不齿的就是无端以关爱眼光在她身上打转的无聊分子。
可偏偏有人集上述所有缺点于一身,还害得她朝思暮想,茶饭不思……
唉!老天果真没长眼,她日夜诚心祈祷,只差没焚香礼佛,却仍悲哀地发现“应氏过敏症”一天比一天严重,愈“演”愈烈!
真的,随着排演进度的推进,她的病情也愈加惨烈。
懊庆幸吗?君子之交淡如水,行止以礼,无色无味而能细涓长流。却不知怎地,心底却总是有股怅然若失的异样感受,如真若处,难以自主。
当初不顾一切想逃的人是她,现在不甘于现状的人也是她。人家应御风可真成了天下少见的谦谦君子,说一不二,行止合宜,甚至连人都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这下可好,大色魔的宝座当场换人坐坐看,简直丢死人了啦!
这七、八天以来,除了练舞的时间之外,她一天到晚净想着偷窥那副阳刚味极浓的匀称体魄,且一个劲地想偷画。来不及仔细描绘于纸上也罢,只要能将他的一举一动镌刻在心版上也好,就当是一场浪漫的纪念。
远眺窗外澄亮蓝空,尹梵心一面拭去额际滑下的汗水,一面瞪着玻璃上自己的淡淡映影,没来由地生起气来。
真是……口是心非的笨蛋!
“妳在骂谁笨蛋?”应御风将舞谱卷成圆筒,一棒敲上她的头顶。
突然遭受克星从后方袭击,尹梵心整个人差点跳起来,当场被吓着。
“君子之交淡如水,井水不犯河水……”除了口里不断叨念着同样的两句话,她还摆出赶小鸡的姿势嘘他。丢脸哪!喃喃自语又被他听去了。
“这种咒语会有用才怪。”他又敲她一记。
“想把我打成肉酱啊!那么用力。”尹梵心伸手抚着头顶,眉头紧蹙。“说好不动手动脚的,怎么又来招惹我?”
“妳把『魔祭』的故事大纲弄清楚了吗?”应御风的眼光是深思的,彷佛想一举望进她心灵最深处。三天不见,她看来倒是精神奕奕,一点也不像是相思成疾的重病患者──譬如他。
“很简单啊。”她不耐烦地挥挥手。“还不就是一个卑劣的坏男人恋上一个单纯可爱的绝世大美女,追她追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不幸把她给害死,正是爱之适足以害之的最佳例证。”
“我的老天!原来浪漫杀手就是妳。”应御风又好气又好笑。“原本凄美又动人的爱情传奇被妳转述之后,却像少女不幸失足的社教片。”
“重点抓到就好,细节不重要啦!”她粗里粗气地甩掉拭汗的毛巾。
“问题是妳连重点都抓错!”他杀过去一记白眼,手也没闲着,三两下便将她的面颊掐出两块红得极不自然的晕彩。
“你欺负人上瘾啦!”尹梵心故意凶巴巴地撞开他,在两人之间挤出空隙。
几天不见,他兴致倒挺高昂的,没事又来对她动手动脚,果真是一头食言而肥的猪!不过,嘿嘿……她倒不急着提醒他这一点。
“对于不用心的团员,人人得而打之。”他依然好整以暇地欺压她。不这样借机碰她,他该如何宣泄因多日不见而引发的相思灾情?
“救命,有人虐待义工!”她忽然放声呼救,存心让他难看。
“谁是义工?”托起她的下颚,应御风的眼神依然如证,唇畔漾着的笑意却丝毫不减;显然,她刻意的挑衅完全失败。
“当然是我。”她睁大亮眸。“不然请问我的薪资请领表在哪里?”
“公演完毕之后自然会连红利一块儿给妳,别急。”他双手盘胸,深邃的黑眸闪了闪。
“无功不受禄,我还是别拿的好。”尹梵心左闪右躲,抵死不肯让两人视线产生交集。
“妳跟钱有仇?”他仍是一派好心情,完全不受影响。
“谁不爱钱哪!”她勉强维持音调的平稳镇定。“我是怕有人借机将公演的成败全推到我头上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猪,他要真拿她当一般团员看待,并且公事公办,论功计酬,她愿意当场吞下他手中那本厚达三百页的剧本,义无反顾。
“女人果然小心眼,锱铢必较。”慵懒性感的浅笑跃上他嘴角,缓缓勾起促狭的弯弧。
猪脑袋,还好意思说她是浪漫杀手,自己还不是半斤八两。
“是,男人不爱钱,男人最清高。”她涩涩地咽下满腔的怨怼不平,只盼冤家对头速速滚开。“等你饿倒在路边只剩一口气的时候,看看你还嘴不嘴硬。”
“到时候妳救不救我?”他的口气突然变得严肃正经起来。
“如果不幸路过而你身旁又没其它活人的话,我考虑。”尹梵心不耐烦地挥挥手,并往旁侧退开一步。她干嘛要救一只无情无义的猪?平白浪费力气。
“原来我的命那么不值钱。”应御风长手一揽,她不但再次落入敌窟,还被人以肘弯处勒住铁颈,头发也被揉成一堆乱草。
“各花入各眼,不用太懊恼啦!”她随便敷衍几句,不想跟他继续闲扯淡。无意义的话说多了只是嗓音,不要说别人,就连自己听了都嫌烦。
这家伙像换了个人似的,原本阴沉沉又凶气逼人,一如阎王入凡,令人避之唯恐不及,但现在的他却彷佛阳光洒在他肩上,整个人暖洋洋的……不行不行,他一定是耍着她玩,正等着她入瓮!尹梵心警告自己,千万不能上了他的当,否则得罪人事小,日后无颜见人才糗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