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莫。”莫以烈坦然地迎规尹德贤不友善的目光,老实招出自己的身分,“刚才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现在躲在厨房里偷喝鸡精、补充体力的老人是我爷爷。”
正在畅饮第三瓶特级鸡精的莫爷爷差点被呛到,死孩子!亏自己浪费一堆口水为他美言强辩,他竟将胳臂向外弯,完全不顾祖孙情面,唉,两个尹老头虽然膝下无孙子,但有个贴心、懂得反哺的孙女儿也就够了。
锵!莫爷爷将鸡精一摔,砸得洗碗槽里满是碎片,心情郁卒至极,真没面子,又输给尹家老头了,不行,这个女娃儿非得留下当他孙媳妇不可,凭什么尹老头就能含饴弄孙,得享天伦之乐,而他却得终身孤老无伴?开玩笑,他才没那么衰!
“莫老头有四个不肖孙子,你是哪一个?”尹德贤面色稍微平缓,肃然的神色亦松懈了些,这小子挺性格的,懂得大义灭亲,不错,孺子可教!
“莫以烈。”他仍紧握住尹梵水的手腕,不肯放松,“是我娶了梵水。”
“那你们生米煮成熟饭了没有?”出乎意料地,发问的人竟是双耳几乎全聋的尹德仲,“啊?”
拜托!哪壶不开提哪壶,问那么的问题做什么?尹梵水朝天翻了个白眼,乏力地倒在沙发里。
“有件事想请尹爷爷作见证。”莫以烈避过令人尴尬的问题,转向正题,“当年梵水在美国念书的时候,应该在这家公司做过暑期工读生,对不对?”
莫以烈递了一份人事资料表给尹德贤,上头详细载明了所有员工的薪资所得,当然,尹梵水的大名亦在其中。
“丫头,你什么时候到美国去的?”尹德贤盯着那份资料好半晌,许久之后才恍然大悟地抚掌大喝,“对了,你去受训嘛,还被洋鬼子欺负得好惨、好可怜,却死撑着不回家诉苦,直到有一天被你爹给撞上,我们才知道你过得不好,死要面子,跟你仲爷爷一样。”他宠溺地拧了拧宝贝孙女的脸颊。
“爷爷!”尹梵水无奈地瞟了眼年迈体衰却仍精神奕奕的贤爷爷,有苦难言,不知道抗议过多少次,要爷爷别开口闭口都是丫头来丫头去的,更不喜欢脸颊被掐拧的疼痛,可是爷爷却特别爱做这两件事,唉,“你不问他原因,就乖乖接受质询哪?”
对哦,他怎么会变得那么没格调,被个毛头小子摆弄得团团转!尹德贤白眉一拧,倏然转身,厉声大喝。
“小子,你没事净问这些陈年往事做什么?我家丫头的私事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我还没跟你算帐,你倒先声夺人,抢先一步,怎么?看我人老好欺负,是不是?吵不过你是不是?我告诉你,想当年你爷爷满地爬的时候,我早……”
“我怎么样?”又回到客厅的莫爷爷蓦然跳出来,护佐莫以烈,“你少找小孩子麻烦。”
“是他先找咱们家丫头的麻烦,我替孙女讨公道不行啊?”尹德贤奇怪地投送一记白眼过去,诧异不已。莫老头一向冷酷无情,对待孙子们更是严苛至极,少有笑脸,怎么今天不一样?是吃错药了吗?“走开,别来胡搅蛮缠。”
“你以大欺小。”莫爷爷抵死挡在莫以烈身前,不肯退开,“无理取闹的人是你,不分青红皂白便编派烈的不是,我能看着你乱来吗?”
“你才无理取闹。”尹德贤震天动地地大吼。
她受够了!尹梵水悻悻然地冲进厨房,一口气连续灌下雨林咖啡,这种乱七八糟的情况最好立刻停止,否则她会疯掉,当场傍这票人瑞难看。
“请安静!”莫以烈沉着声音低咆,音量不大,声调不高,却达到百分之百的效果,一时之间整个大厅安安静静、鸦雀无声,仅剩电视里传出的些微声响,“我有话要说。”
“又没人捂住你的嘴不让你说,傲什么傲?一点都不懂得敬老尊贤。”尹德贤自顾自地咕哝着,心情大坏,若是不让他跟莫老头斗气,今天就算白来了,一点乐趣都没有。
“说得好啊!唉,都怪我那儿子长年不在家,没尽到半点做父亲的责任,实在汗颜哪!”莫爷爷似乎心有戚戚焉,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
“你们有完没完?到底要不要让他说?”尹梵水狠瞪过去,身子微微发颤,这回咖啡真的戒得太久了,身体突然不适应大量咖啡因,以致呈现颤抖症状,但这点小小的副作用总好过头疼欲裂的难受,忍一忍就过去了。
“这是医院的住院证明,还有付款清单。”莫以烈若有所思地瞄了她一眼,才接下去说明,“请注意上面的日期与姓名。”
“小子,盲肠人人都有,割掉的人也不在少数,没什么了不起的啦!”尹德贤一肚子火,老脸阴沉,摘了半天,原来这小子只为炫耀自己肚皮里少了段没用的烂肠,竟然坏了他的“骂架”大事,“想当年我捍卫国土,在古宁头打匪兵的时候,随便受点小伤都比你这点小病严重得多,别以为自己了不起,我右边大腿……瞧,就是这儿,看见没有,子弹穿过去咧,还差点废了这腿,还有这里……”
身礼的不适加上她懒得听爷爷重提当年勇,尹梵水径自坐到一旁,仔细研究起那几张微微泛黄的纸张,想发现他小题大作的缘由,住院的人是他没错,病名也清楚明暸,就是爷爷所说的盲肠炎。
“怎么会?!”她急猛地坐直身子,晶亮的大眼里满是无法置信,“这些全是你刻意伪造的,对不对?”天哪!那些签名怎么会是她的名字、她的笔迹?!
“我不相信你毫无记忆。”莫以烈忽明忽暗的眼神立刻染上几许不悦,长达半个月的时间,朝夕相处不说,连他这个时睡时醒的病人都能记得一清二楚,为何她却忘得一乾二净?
“可是……”尹梵水咬白了下唇,觉得胸口闷窒极了,一时不知该如何面对突兀生变的情况。事情真的有点不对劲,她的同情心虽然十分泛滥,对于一切病弱无助的动物都有种莫名的怜惜,所以才会在自己肩上加了许多沉重的担子,还扛得不亦乐乎,可她对待异性向来是避之惟恐不及,怎么会甘愿长时间陪伴在他身边,还义无反愿地签下手术同意书,又不是亲人,院方是怎么答应让她作主的?“你又不是没有亲人家属,为什么陪在你身边的人是我?”
这个问题也曾经侵扰他多年,不时萦绕心头,当年……他苦涩她笑了,在为荒诞转换的场景觉得好笑的同时,却又悲从中来,老天爷果然是公平的,不曾对谁偏心,有因必有果,当初他种下的恶因,现在,终于尝到苦果了。
“为什么不说话?我有权利知道当时的情形,不是吗?”尹梵水固执起来,一定要问出答案不可,“告诉我啊!”
“你既然不相信我的话,何必多此一问。”莫以烈声音漠然,表情冷淡,没必要在事隔多年之后再掀起旧疮疤,尤其是在情况并没有明显好转的现在,爷爷依旧跋扈好争斗,对于孙儿们的生活状况仍抱以最低程度的关怀,向来只有单方面的强硬要求,要求办到他的所有命令,其它的皆属多余。
“你又知道我一定不信了?”尹梵水瞪他一眼,话语中带有七分埋怨,三分嗔恼,自以为是的家伙,凭什么一口咬定她是爱猜疑、小心眼的人?
“水丫头!”尹德贤突然发现无人聆听自己伟大的英勇事迹,只好先暂时闭上金口,岂知却听出这两个年轻人似乎纠缠在一团迷霉之中,慢着,他今天来是为了讨回公道的,可不是来讲古,“走,跟我回家!”他是答应让她嫁人没错,也允诺让她有完全的自主权,可他从没答应让她嫁给莫老头的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