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迟疑着不想推开门。“这里安全吗?医生有执照吗?医疗设备齐全吗?妳怎么不找正当的妇产科诊所呢?”
“我朋友的朋友介绍我来的,我说是我表妹的同学怕被她妈妈发现,必须偷偷拿掉。那个介绍人来做过,她说这个医生在菲律宾是正牌的妇产科医生,来台湾做钱赚得多。在这里做最大的好处是他们不啰嗦,不会东问西问,不看身分证,不用健保卡,而且非但不会用鄙夷的眼光看妳,甚至会亲切的将妳奉为上宾,希望妳下次再来光临。”丁香不等安娜开门就径自推门进去。
安娜听得傻眼,迟钝地跟着丁香进门,低声问:“这种地方来一次就不得了了,谁会傻得来第二次?”
“总有不小心的人会傻得来第二次、第三次。”丁香面无表情地说。她走向柜台付钱。
安娜好奇地放眼打量。眼前所见只有一个柜台、几张椅子,和一个杂志架,如果没有人介绍,就算进了门也不会知道里面的房间在做什么。
令安娜觉得奇怪的是,照理说丁香进到这里应该显得紧张害怕,可是她却相当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她今天见到丁香以来最平静的时刻。
丁香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豁出去了,所以反倒平静?安娜心想换成是她的话,她一定没有办法表现得这么酷。
安娜陪丁香等了约五分钟,就有一位中年护士来请丁香进去。丁香站起来之前,用力抓一下安娜的手,脸上终于浮现出害怕的神情。不过,她还是勇敢地尾随护士进房间。
安娜有点想哭的感觉,为丁香哭?还是为自己哭?她也不晓得。她能确定的是楚捷是一个无血无泪无人性的大浑球。他玩弄了丁香,把人家肚子搞大了还不认帐,甚至要丁香堕胎,谋杀一个无辜的小生命。
现在的楚捷如此的恶劣、卑鄙、冷血,与她以前熟识的楚捷完全不同,这种该杀千刀的败类、禽兽、畜生,不配做她的工作伙伴,更不配做她的朋友。明天,不,今天,等她送丁香回家后,她就要打电话告诉骆总监说她改变主意了,不要做楚捷的制作人。
最棘手的是,楚捷不会任她说不做就不做,而她又答应丁香绝不透露她们今天碰面的秘密,那么该找什么借口应付楚捷的质问呢?如果她能指着楚捷的鼻子,痛骂他一顿,和他划地绝交、割袍断义,不知有多痛快。可为了丁香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楚捷会回头爱她,她只好忍下这口气。
她抱着满怀希望回故乡台湾,眼看着期盼了好些年的梦想就要成真,没想到楚捷已不再值得她花费半丝心力。看来她只好失望的离开台湾。
对了!她可以告诉楚捷说,她要去美国跟亚伦结婚,他—定会相信。亚伦英俊、健壮、风趣,又有才华,楚捷绝不会怀疑亚伦是同性恋。
她的手机响起,她走出“保健所”,到门外大楼的走廊接听。
“喂,我在妳家门外。妳在睡午觉没听见我按电铃吗?还是不在家?”楚捷问。
“我不在家。”安娜没好气地说。
“妳在哪里?”
“我有必要向你报告吗?”
“妳知道我要来,妳有事要出去,至少应该打个电话跟我讲一声。妳大约几点会回来?”
“很晚吧。我也不知道几点。”
“妳还好吧?妳讲话的口气有点奇怪。”
“是吗?我今天吃了炸药,所以你最好闪远一点。好了,我不想吵别人了,再见。”
收好手机,她的泪居然无预警的盈满眼眶,而且很快就流到腮边。
她怎能相信,她躺在病床时朝思暮想的楚捷,竟是个狼心狗肺、玩弄女人、残害胎儿的冷血动物。他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呢?也许就是做了太多亏心事,所以他吃不下睡不着。活该!
少年时的楚捷虽然喜欢捉弄她,但是她知道他在学校里颇受好评。他会帮小儿麻痹的同学背书包、帮被坏学长勒索的同学讨回公道、帮女生揍欺负她们的男生。这类事情他从不在她面前表功,都是她同学的哥哥告诉她同学,她同学再告诉她的。他是他们那所国中的歌唱冠军、体育健将,也是同学们眼中的英雄人物,而今他却成了欺负女人的狗熊。
安娜擦干眼泪,回“保健所”里面等。不到半个钟头,刚才带丁香进去的那位护士出来,拿一大包药给安娜。
“叫她三餐饭后吃。她在恢复室,等麻药退了才能出来。”妈妈型略胖的中年护士接着放轻了声音对安娜说:“妳叫她小心一点,最好不要再来刮了。我记得这一年多来,她已经来三次。别自恃年轻,不当一回事,以为休息几天就好。后遗症是习惯性流产,将来她想生的话,恐怕孩子会留不住。”
安娜怔忡的点头,愣在椅子上。护士会不会认错人了?丁香怎么可能一年多来三次?她不是才跟楚捷交往半年吗?要不是护士搞错,就是在楚捷之前,丁香曾怀过别的男人的孩子。如果丁香在今天之前已有堕胎的经验,那么她不害怕进“保健所”,一靠近柜台不多问就付钱的举止,便都得到解释。
安娜开始对丁香的人格起疑。
今天她听的全都是丁香的一面之辞,她没有给楚捷申诉的机会,就在心里给楚捷定罪。这样对楚捷好象不太公平,也许他怀疑丁香肚于里的孩子不是他的,其来有自。她就觉得奇怪嘛!楚捷少年时虽然不是个乖孩子,但算得上是好孩子。纵使长大了环境改变,一个人的心性也不应该变得那么多。
可是,丁香的眼泪并非虚假,她不可能故意诬指楚捷是她肚子里孩子的爸爸。说不定在她介入楚捷的人生之前,楚捷和丁香的确是一对情侣,或至少是伴。
噢!懊听谁的?该相信谁?安娜迷糊了,恨不得能马上抓楚捷来问个清楚。
丁香为什么不让她向楚捷提起堕胎的事?是丁香怕露出马脚?还是真的怕楚捷生气不再爱她?
安娜双手抱头,觉得一个头比两个大,脑筋打结了似的,怎么想都仍然一团混乱。想到头痛了,仍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等到丁香走出来,安娜瞬间做了决定——做个旁观者,装聋作哑,静观其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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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在楚捷面前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真的好难好难,即便是安娜修过戏剧表演课程,告诉自己她在发挥演技,还是橕得好累。
幸好她今天不是单独和楚捷在一起,而是与骆总监与编曲人焦光浩开会,讨论“爱情的痕迹”的曲风。
骆总监先走,他一走安娜就有点心不在焉,盯着正与焦光浩谈话的楚捷看,不懂他怎么毫无愧色?丁香应该打电话告诉过他孩子拿掉了吧,他一点都不会良心不安吗?他已经谋杀过多少他未成形的骨肉?
“妳觉得怎么样?”楚捷问她。
“啊?”她根本没注意听他们刚才在讲什么。“对不起,我今天头痛,精神不济,昏昏沉沉的。”
“我载妳去看医生。”楚捷马上站起来说。
“不用,不用,我想回家休息,吃颗普拿疼睡一觉就好了。焦先生,对不起,你先跟楚捷讨论。之前我已经跟楚捷谈过,他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们甚至谈过拍MTV时要出现哪些画面,我想这样你比较容易去抓编曲的方向。”安娜说。
焦光浩点头。“从我们刚才的谈话中,我已经有点概念了。妳不舒服的话可以先走,我跟楚捷继续讨论。反正我们也不可能一次就定案,到时候我编好妳如果不满意,我们可以再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