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后走在坂津的道路上,可以明显的感觉坂津比长冈热闹得多;沿着河的长形空地上有个市集,许多人正在交易。除了一般的货品之外,牲畜和渔产也是主要的商品。忆如开了眼界,第一次看到好大的螃蟹和好多章鱼。她随着耿烈去了几个摊子,看他和阿冬、田叔合力卸下货,他用流利的日语与相熟的商人交谈。她虽然听不懂日语,但是从那几个商人的眼神、表情、声调、手势和笑声,也约略明白他们都对她很好奇,而且几乎每个人都拿她和耿船长开玩笑。他们吃吃笑的时候,她尽量抑制自己脸红,转过身去不看他们,当自己是愣头愣脑的呆子。
等两辆牛车上的东西全空了,他们就去找东西吃。阿冬和田叔都想吃鳗鱼饭,就建议他们分两路走,耿烈陪江忆如去找素食吃,之后再带她去买颜料,阿冬和田叔则可以自由的逛市集,稍晚再在桥边集合。
吃饭的事情好办,忆如不讲究吃的,只要是素食,能里月复就好。买颜料可就有点伤脑筋了,耿烈见过的颜料摊子不见了,问遍四周的摊子也不知颜料摊子搬去哪里,他们只好在上百个摊子中一个一个的找。
忆如只停步下来看稀奇的、在中国没看过的一些器具,瞄过几眼就走,找颜料摊子比什么都重要。买不到颜料的话,她没办法工作。耿烈却好像对女人的东西很感兴趣,他一而再的在卖头巾和女装的摊子前逗留,要她帮他挑选花色。她想可能是和美子托他买东西,或是他想买去送给和美子的吧!她不想开口问,心口没来由的有点泛酸。不情愿的说:“我不知道别人喜欢什么花色,你要我帮你选的话,我会选素雅一点的。”
他笑笑的,没有接口。到了下一个摊子,他看上一件灰蓝色没有袖子的袄,和中国人穿的长背心很像,只是短了点、厚了点。
“这件如何?”他拿起那件厚背心,往自己身上比给她看。
那女用的短背心铺在他壮硕的身上实在有些滑稽,她忍不住笑着调侃他:“还不错,可惜你穿不下。”
他也笑道:“你明知不是我要穿的,还故意取笑我。你会开我的玩笑,可见我们已经不是陌生人了。”
他的目光除了笑意,似乎还有点什么,令她的心直要颤抖起来。她不知该如何回答,幸好他也不等她回答,就和商贩交谈、付钱。
棒了两个摊子,他又看上一条淡蓝色的头巾。他有意逗她似的,戴起头巾,还用巾布在下巴处打个结。他的头太大了,钻不进头巾里,根本是把头巾当帽子戴,她被他逗得掩嘴笑。没想到曾经对她那么凶,要她关在舱房里的威严船长,现在竟然会装小丑故意逗她笑。
他付钱给头巾贩子后还继续和贩子交谈。贩子往左边指指点点后,他谢过贩子,对她说:“他认识卖颜料的贩子,他告诉我颜料贩子的家怎么去。我们走吧。”
他们先走回停放牛车处,再坐牛车去找颜料贩子家。颜料贩子的家门前有个人在焦急的来回走着。耿烈向那个人表明来意,他挥挥手,好像要赶他们走似的。
“怎么了?”忆如问。
“他今天不做生意,他老婆肚子痛,快生了,他说产婆进去半天了还没有动静,他着急得很,没心情做生意。”
“你告诉他,我们买颜料是用来给佛像彩绘的,菩萨有灵会保佑他妻子平安顺利生产。”
雹烈将她的话译成日语后,颜料贩子显得很高兴,就带他们去隔壁的一间草房,那里摆了几十桶颜料。
日本的工艺品发达,颜料的种类比忆如预期的多。她选到她需要的两桶颜料,耿烈搬上牛车后,他们便上路。
他们赶到桥边,阿冬和田叔的牛车已经等在那里了。耿烈便叫阿冬的牛车先过桥,他跟在后面驾牛车过去。
上了坡走上平坦的路后,耿烈把他刚才买来的厚背心和头巾放到忆如腿上。“喏,你的。”
她讶叫道:“怎么会是我的?你不是要送给和美子吗?”
他贼贼的笑。“我什么时候说过要送给和美子?”
她愣了一下才想明白。“你也没说要送给我呀。”
他又显得有些腼腆,讪讪的看着路上说:“我没送东西给女人过,不知道要怎么说。”
她的心花突然之间怒放,刚才心里还泛酸呢!现在甜得使她的嘴角直往上勾。
她的沉默令他转头来看她,她在他的头一开始动时就警觉的收起笑容。买东西给她可不是他的责任吧?
“无功不受禄,还你。”她把背心和头巾放回他腿上。
“你——”他不知所措似的皱紧眉头瞅她。“你还我干嘛?你明知我穿不下,戴不上。”
她差点就噗哧笑出声来,但是她顽强的抗拒笑意,总觉得不愿这么快就收他的东西,好像太快就屈服,太便宜他了。
“那你拿去送给和美子好了。”
“她已经有了。天气会一天比一天冷,你需要这两件东西御寒,长冈不比泉州,再过一两个月,天气会冷到你无法想像的头麻脚冻。”他眼睛虽然看着路面,声音却极为温柔,像在耐心劝说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她不能不感动,他那硕大的身体里竟有一颗细腻的心。
“你看过雪没有?”
“没有。”她放柔了声音回答。
“冬天的长冈雪下得积到膝盖深是常有的事。现在天气就满冷了。你穿得够暖和吗?”
“够。”她是有点冷,但有人关心,心里满温暖的。
他突然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手这么冰还说够,现在就把你的棉袄月兑了,把这件背心穿在里面。”他放开她的手,把背心放到她腿上。
“不要,我不冷。”她才不要在他面前月兑衣服,即使是棉袄也不成。
“你……”他好像就要发火了,看到她把双手藏进腿上的背心,就不再吭声。
沉默了一会儿,只听得到车轮辘辘的声音。
“羽代夫人二十年来一直没有恢复记忆吗?”她问。
“据我所知是没有。”耿烈侧转头来抛给她一个狐疑的眼光。“你好像对羽代夫人很感兴趣?”
“呃……或许吧!一个人大难不死却失去记忆,她一定活得很迷惘吧?她贵为羽代夫人,可是你说她看起来美丽却忧郁……我很想为她画一幅画。”
“你会画人像?”
她微笑,“我画佛像画十年了,静态的人像和佛像相差无几。我记得我第一次开始画人像,是画我们家的管家井大娘。井大娘很有耐心,端坐了几个时辰让我画,使我对画人像产生很大的兴趣和信心。第二次是画馒头,馒头那时没这么胖,他在工房里玩木头屑,动个不停,好难画。我记得那时他还只是个会流涎的小孩,现在已经比我高了呢。”他们聊着聊着,和前面阿冬的牛车距离越拉越远,耿烈也不以为意似的,任老牛自行慢步。
“啊!那上面开了好多好漂亮的红花!”忆如指着路边一个山坡上的一片火红说。
雹烈莞尔。“那不是花,是枫叶。”
“枫叶?”
“嗯,秋天时枫树的叶子会转成红色。等到春天,樱花盛开时,再走这条路,那才叫漂亮。你要不要上去看看?”
“可以上去吗?”她兴奋的问,觉得自己好笨,连叶子和花都分不清。
“可以。我几年前上去过,那里有一条可能是樵夫走出来的小路。”
他把牛车停在路边,便跳下车去。“路太窄牛车上不去,我们得爬上去。不远,一下子就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