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度快得抓不住饼眼的景物,洛琴心惊呼一声,什么话也不敢再问,紧紧地攀着马颈,闭上眼,小脑袋贴着他前倾的胸膛,他沉稳如鼓的心跳声可以安抚她内心的恐惧。
第八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速度逐渐减缓,洛琴心才慢吞吞地睁开眼,眼前秀丽壮阔的景象教她看傻眼了。
“好美!”她出神凝望山脚下那一片繁华,变得如此渺小,屋如桌、人如粟,甚至还看得见巍峨的皇宫,在近午的阳光照射下,显得华丽耀眼。
必灏熙策马回头,徐徐地往位在蓊蓊绿林中的小屋迈进。
“没想到在高处看忙碌的人们是这么有趣。”她犹兀自沉醉在适才的震撼中。
他们在小屋前停下,关灏熙将她抱下马,拉着她的小手进屋。
一推开门,一阵尘埃飞扬,四周全是蜘蛛网,灵眸滴溜溜地将屋内浏览一遍。
屋内并无长物,仅见的是蒙着厚厚灰尘的几张椅子,脚下突然踢到一样东西,蹲身捡起,吹去尘土,才能模糊地看到书皮上写着苍劲有力的四字“晓鸣琴操”。
“晓鸣琴操?!。”洛琴心惊诧地低呼,她听师父提过这本巨作,那可是当今琴论中最受重视的着作。
十几年前,关朔山就是因为此书而受到士人无比的景仰,因而声名大噪,能与他的着作相提并论的,也只有徐上瀛的“溪山琴况”,两人皆是琴论上的奇才。只可惜十年前关家惨遭灭门之祸,无人可以继承关朔山的琴技,任它白白浪费掉,而且据闻关家血案至今仍是一团谜。
一代大儒落得如此下场,令人备感凄清。
只是话说回来,为什么“晓鸣琴操”会在这无人的小屋中,又关灏熙怎么会带她来这里?
“关……”洛琴心心一震,惊诧地望着关灏熙,俊美无俦的面容一改狂傲的神色,流露出勉强压抑住的沉痛哀绝,从未见过这般悲怆的他,心头竟也随着他悲凉的神色而感到酸痛。
必灏熙将背上的催命魂解下,置于靠窗的长形卧椅上。
景物犹在,人事已非。
“给你。”洛琴心将“晓鸣琴操”交给他,他未接,她就硬是塞到他手里。“这是你爹的遗物,怎能任它躺在地上沾染尘土?”娇容漾起淡淡的笑,他的悲伤教人心疼,但毕竟已经过去,若她同样沉浸在悲痛中不可自拔,只会徒增他更多负面的情绪而已。
他盯着她温柔的笑靥,洛琴心十分机灵聪颖,但在她的眼前,他仍碍于情面无法坦白表达他最脆弱的一面。
自从入扬文府之后,他便不再来了,他不懂为何今日强烈的想带她来此地,莫非是他不敢来,所以才希望带着她,至少有个心灵的依偎吗?
“你有个很伟大的爹,他为后人着述了不朽的巨作,我见过坊间的拓本,阅读过几篇他的文章,我只能说,他是琴的知音,他看透了琴的真谛,发扬琴美化人心、正义之师的一面。他是个令人佩服的学者。”初次接触关朔山的作品时,她就十分欣赏这样一个把琴完全看透的人,那时曾感叹,若能见上他一面,此生便无遗憾之事了;没想到之后她所见到的是关朔山唯一的儿子。
必灏熙目光深沉地盯着书本,当初会不珍惜它,便是因为它的言论太伟大、太神圣,一与残酷的现实对照,只觉这些言论根本是虚泛空谈,世上没有这么神圣的声韵,否则为何感化不了亲兄弟关京扬,反而惹来杀身之祸?
洛琴心不急着叫他把心声倾吐,不急着翻扰他一直封锁的回忆,静静地打开催命魂。
“人人唤你为‘琴魔’,却未曾听你抚过一音一韵,我想听你的琴音。”她的嗓音温柔,但一双澄澈水眸却异常坚持,不询问他要不要操琴,而是他非为她弹奏一曲不可。
必灏熙冷笑,“想知道关朔山的儿子是不是拥有同样出色的琴艺吗?”若非知道他是关朔山的儿子,她不会好奇他指下的琴音如何。
“不,弦与指合、音与意和,琴音是非常个人的表现,我想听的是关灏熙诠释的琴音,并不关你爹的事。”打从第一次见到他时,她就想看看他是如何会被称为“琴魔”,想听听他真正的心声。
虽然他面色未改,内心却起了波澜,他鲜少在人前抚弄瑶琴,之所以会得到琴魔之名,是因为有一回大醉,在酥香苑操琴,也许是大家并不期望他会弹出好琴韵,结果出乎意料,才会震撼了所有人吧!
媚娥乘此机会,顺水推舟地宣扬他的琴音,于是“琴魔”之名不胜而走。
此后,几乎都是在自辟的竹林里抚琴自娱,并钻研一套以音韵控制人心的心法,这样说来,魔音、琴音一体,倒应验了大家对他的称呼。
他不理睬长椅上尽是灰尘污垢,俐落地将催命魂抄在手中,飞身盘坐在长椅上。
不遇知音者不弹,这是他十分坚持的原则,然而今日……若有所思地凝睇洛琴心,她拿了张椅子坐在面前,弧形性感的红唇浅笑,目光闪动柔和的光芒,似在鼓励着他。
“我会用‘心’听。”她缓缓地阖上眼,似乎看透他那一丁点的犹豫来自于他不想把脆弱表现出来。
必灏熙脸部刚硬的线条变柔了,她是那么懂他,那么体贴他的感受,在她面前他得到最大的尊重,可以不再有任何顾忌。
琴弦在他修长的指月复下流泄清韵,托、擘、抹、挑的指法如此俐落熟练,仿佛他已和琴合为一体,洞悉琴的心思、借此琴韵言意。
一曲情感深厚的“忆故人”,在他用心的诠释下显得凄清萧瑟,哀哀切切的琴韵仿佛天籁,却又拥有凡人七情六欲的澎湃起伏,由他手指而来,往她易感的心里而去,化为丝丝缠绵的悸动。
这是他的琴音,也是他的整个人。
一曲弹罢,粉颊已淌满泪水,那岂只是“忆故人”的怀想而已?他把对爹娘的思念之心全投注在此曲之中,有痛、有苦、有欢、有怨呀!
余韵缭绕,回旋在她的灵魂里,她想,这辈子是不可能忘记这深切的琴声了。
久久,小屋内无声无息,宁静得连屋外的树叶飘落,他们都能听得见。
洛琴心缓慢地睁开带泪的湿眸,高俊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遮住窗外明媚的阳光,看起来好孤寂。
她无言地从背后抱着他,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才释然地握住她的小手。
“十年前……”他的声音粗嘎沙哑,隐含无边的痛苦,那一直是他不想去想的往事,现在竟有股冲动想要对她倾吐。
洛琴心仰起小脸,静默地守在他身后,只要他不嫌弃,她永远会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我爹与关京扬的感情向来不错,两家走动频繁。一回,爹去豫南访友月余,留我和娘在府中,当时我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直到爹回来,娘一反常态,变得郁郁寡欢,对关京扬每次的出现都有如惊弓之鸟,爹才发现不对劲了。我想,娘肯定是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向爹哭诉关京扬染指她……”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握住她的大掌不知不觉中加重了力道。
洛琴心咬着下唇,不敢喊痛,她的手对痛觉是最敏感的了,但宁可让他发泄,有个可以凭借的东西支持他,也不愿打断他。
深吸口气,他含恨地继续说道:“关京扬老早就觊觎娘的美色,只是碍于爹的存在而不敢有所行动,但他终于忍不住,在爹外出的日子强逼娘做出不轨之事。难怪娘在那之后天天以泪洗面,问她也只是抱着我哭,我完全不能为她做任何事。爹为此震怒,他并没有怪罪于娘,只是深刻的觉悟,关京扬根本不是人!两兄弟闹翻了,娘过度自责,选择上吊自尽来结束一生,关京扬将娘的死怪罪于爹,派了杀手灭了所有活口,爹还是他亲手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