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的琴音,也是他的整个人。
一曲弹罢,粉颊已淌满泪水,那岂只是“忆故人”的怀想而已?他把对爹娘的思念之心全投注在此曲之中,有痛、有苦、有欢、有怨呀!
余韵缭绕,回旋在她的灵魂里,她想,这辈子是不可能忘记这深切的琴声了。
久久,小屋内无声无息,宁静得连屋外的树叶飘落,他们都能听得见。
洛琴心缓慢地睁开带泪的湿眸,高俊挺拔的身影背对着她,遮住窗外明媚的阳光,看起来好孤寂。
她无言地从背后抱着他,他的身体僵了一下,才释然地握住她的小手。
“十年前……”他的声音粗嘎沙哑,隐含无边的痛苦,那一直是他不想去想的往事,现在竟有股冲动想要对她倾吐。
洛琴心仰起小脸,静默地守在他身后,只要他不嫌弃,她永远会在他触手可及之处。
“我爹与关京扬的感情向来不错,两家走动频繁。一回,爹去豫南访友月余,留我和娘在府中,当时我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直到爹回来,娘一反常态,变得郁郁寡欢,对关京扬每次的出现都有如惊弓之鸟,爹才发现不对劲了。我想,娘肯定是无法原谅自己,所以向爹哭诉关京扬染指她……”他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握住她的大掌不知不觉中加重了力道。
洛琴心咬着下唇,不敢喊痛,她的手对痛觉是最敏感的了,但宁可让他发泄,有个可以凭借的东西支持他,也不愿打断他。
深吸口气,他含恨地继续说道:“关京扬老早就觊觎娘的美色,只是碍于爹的存在而不敢有所行动,但他终于忍不住,在爹外出的日子强逼娘做出不轨之事。难怪娘在那之后天天以泪洗面,问她也只是抱着我哭,我完全不能为她做任何事。爹为此震怒,他并没有怪罪于娘,只是深刻的觉悟,关京扬根本不是人!两兄弟闹翻了,娘过度自责,选择上吊自尽来结束一生,关京扬将娘的死怪罪于爹,派了杀手灭了所有活口,爹还是他亲手杀的。”
他的胸臆起伏之遽,教洛琴心更加紧抱着他。
“而我……我没有哭,只是呆愣地看着那一幕幕的血腥,一夜之闲,关宅面目全非。关京扬本欲杀了我,但我对他说,我想要活下来,我可以为他做牛做马。他没有把我杀了,但也没有逼我做牛做马,他要弄臭爹的名声来做为报复。”突然,沉痛的笑声由他喉间逸出,愈笑愈狂。
洛琴心绕到他面前,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但她或许能了解他的性格会如此偏激狂傲的原因了。
狂笑的眼忽地转为阴森,睇着遥不可及的一方,似在回忆这十年的生涯。
“我苟活下来,十年来未曾为爹娘流过一滴眼泪,更不可原谅的是竟然照着关京扬那老贼的计划走,一步步摧毁我爹一生的英名,每个人都知道关朔山有个败家子,让关家彻底的蒙羞。”
他步伐不稳地走出小屋,外头阳光刺眼,照得他睁不开眼睛。
“我是个无情冷血的人。”他低头自嘲地笑着。
“若你是无情冷血之人,怎能弹出感动我的琴音?”那一曲是他压抑整整十年的情感,没有掩饰或添油加醋,是由他肺腑传递给她的思绪,他怎会是无情之人?难道这十年来他是这么看待自己的吗?思及此,撕心扯肺之痛在她的灵魂深处蔓延疾走,烧灼她的眼。
“你……被我感动了?”他的眼满是疑惑惊异,方才一曲抚完根本不敢看她,直到现在才见到她颊上的泪痕,以及濡湿的水眸。
“别错待了自己,你并非如你所想的那样。”
“我的琴音只有激愤怨恨。”他仍然存疑。
“我听见寂寞,和一种需要。”
他的心一悸,错开互相凝视的目光,他不习惯被人看见他的脆弱,尤其是在她面前。
“关京扬玩腻了,他觉得百年后见到我爹,可以将我爹彻底地踩于脚底,让他永不得翻身了。”他忽然说道,眼神一变,充满阴沉精锐。
“你的意思是……他随时可能杀你?”她惊愕得瞠大双眼,掩住小口,由衷的希望这不是真的。
“张淙是他的眼线,武功修为与我在伯仲之间,只怕他不会那么轻易放过我,江湖上杀手何其多,要杀我一个关灏熙,只要动用千两,便能达成他的心愿。”
“那怎么办?不行,我得去找他。”如果可以,她愿意以琴音为赌注,只是她感到十分不安,第一次如此害怕自己的琴音无法感动人,若是失败,关灏熙的命休矣!
“傻瓜,你找他有何用?他应该听说你是女儿身的事情了,你若想去找他为我讨回公道,只怕是污了你的身子,也不见得能为我做什么。”他沉重地说,她能有这份维护的心,他已甚觉安慰。
“我可以用——”她正想吐露用琴声疗人,他却抢了白。
“你什么也别想,不要去接近关京扬,那对你没有任何好处。况且我已经有计划,在关京扬的生命中有两项不能或缺的东西,其一是女人,其二是权势财富。夺他的女人我没兴趣,但我要他失势无财。”
“要怎么做才能让他失去财势呢?”
“偷他贿赂官府、与官府勾结谋取暴利的证据。我调查过,那本帐册放在他床头墙上的暗柜中。”
“那还等什么?”她眨着晶亮的眼眸,痛快得仿佛关京扬已经被捕。
“钥匙在他身上,要取得证据不容易。”这便是他迟迟未动手的原因,眼神一合,语气忽变,“况且告到官府又如何?官方是他的人,我毫无胜算。唯一可报仇之计,便是杀了他。”
洛琴心大受震惊,“不!你不能这么做!他活着纵然令人深恶痛绝,却不能以私法行刑。你现在已经想要跟他决裂,他未尝没有想到这点啊!能用银两收买张淙监督你,自然有更强的高手在暗中保护他,你要下手谈何容易?说不定先被杀的人是你!”
“那就同归于尽!”他阴狠地笑道。
“那我怎么办?”她生气的问,他把他的生命看得如此轻贱,可知道他关乎她的命啊?!
他怔忡了一下,撇过脸无情地说:“你从何处来,便往何处去。”
她心灰意冷,早知道在他心目中没有她,却还是感到深深的悲伤。
“那你爹娘的名声呢?靠谁来挽回?”
“我已经有计划了。在杀掉关京扬之前,我要向‘琴医圣手’挑战,重振关家之名。”
洛琴心震惊地瞪大眼睛,感觉擂鼓般的心跳紊乱极了。
“打败琴医圣手,也等于取得天下第一琴艺之名。据说琴医圣手已经北上,或许已在北京城内,我会不择手段与他做一场鲍开比赛,没有孰赢孰输,因为我一定会赢。”
“不……不可以……”她摇头惊恐地说,她不要跟他正面冲突,那绝对会失去他。
“琴心,你一定要支持我,只有你在我身边为我打气,我才能心无旁骛地对付琴医圣手。”他抓住她颤抖的细肩,鹰眸犀利。
“我——”
必灏熙将“晓鸣琴操”放入怀中,背起催命魂,拉着心魂涣散的洛琴心上马。
???
“琴心,你就是酥香苑的清心姑娘?!”关笑缘惊叹地上下打量她,他曾出过高价掀开她的面纱,但怎么也想不到国色天香的清心姑娘,就是这瘦小的洛琴心。
洛琴心意兴阑珊地瞄了他一眼,她现下的烦恼已经够多了,实在没有心思去应付这个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