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今天晚上梳这种型。”
“我比较喜欢你平常那样,梅蒂。”这就等于是一道命令。然后他又不乐地朝女管家望一眼,说道:“夫人,雇用你的时候,我以为我们已经说好了,你除了管家之外,也要给我女儿适当的忠告。”
“艾太太不可能给我‘忠告’,因为是我指定她把我的头发梳成这样的,爸爸。”梅蒂绝望地解释着。
“那么你就应该问她的意见,而不是告诉她你要她做什么。”
“的确。”梅蒂说道。她不想让父亲失望或者生气。如果她让他心情不好,就会觉得他这一整天的成败都是她一个人的责任。
“好吧,现在还来得及,”见到梅蒂悔改了,他的口气也缓和下来。“你离开以前,艾太太可以帮你改过来。我给你带来一样东西,亲爱的,是一条项链。”说着,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墨绿色的丝绒盒子。“你今天晚上可以戴,跟你的衣服很配。”
梅蒂等着,以为是金锁链之类的。“这是你祖母的珍珠项链,”他宣布着拿出那串长长的珍珠。梅蒂好不容易才掩饰住自己的失望。“转过去,让我帮你戴上。”
二十分钟以后,梅蒂站在镜子前面,试图使自己相信她看起来很漂亮。她的头发又回复原状,而那串珍珠项链是她祖母生前每天都戴的,事实上她祖母连死的时候都还戴着。如今这项链感觉起来像铅一样沉重,压迫着梅蒂那平板的胸部。
“对不起,小姐,”仆人领班在门外说道。“楼下有一位庞小姐说是你的同学。”
进退两难的梅蒂跌坐在床上,狂乱地想找出一个月兑身之计,但却无计可施。“请你把她带上来。”
一分钟以后,莉莎走了进来。她环视着四周,仿佛置身外星球一样。“我本来想先打电话,可是你的电话一直忙线,我试了一个小时,后来就决定搭公车来了。”她停了一下,身子转了半圈,仔细打量着。“这堆石头到底是谁的?”
若是换成别的时候,她这样形容这房子一定会让梅蒂笑出来。但现在梅蒂只能小声地说:“家父的。”
莉莎的面容板了起来。“帮我开门的人称你为‘梅小姐’的口气好象神父说的‘圣母玛丽亚’时,我就猜到是怎么一回事了。”她转身就要出去。
“莉莎,等一下!”梅蒂哀求着。
“你的玩笑已经开够了。今天实在是个好日子,”莉莎苦涩地说。“先是马瑞开车带我去兜风时,竟然想要月兑我的衣服,然后我来到‘朋友’家,却发现她一直把我当傻瓜般愚弄。”
“我没有!”梅蒂喊道。“我让你以为范威-一我们的司机——是我爸爸,那是因为我怕真相会在我们之间造成隔阂。”
“当然,一点也不错,”莉莎不屑地说。“富有的你迫切想结交我这个穷人家的小可怜。我敢赌你和你那些阔朋友一定都在笑我妈妈是怎样求你跟我们一起吃意大利面——”
“住口!”梅蒂迸出这句话。“你不懂!我喜欢你的父母,也想和你做朋友。你有弟妹,又有好多亲人,我一直希望自己也有。你凭什么以为我住在这个笨房子里,一切自然就好得不得了呢?你看它对你有多坏的影响!你光看了一眼,就不想和我有任何关系,而从我进学校起就一直碰到这种情形。另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她又说道。“我爱吃意大利面,我喜欢像你们家那样充满笑闹的房子!”
她闭上嘴,见到莉莎脸上的怒气逐渐代之以一个讽刺性的笑容。“你爱吵闹声,是吗?”莉莎偏着头倾听了一会儿。“寂静有时候会让人耳聋,不是吗?”
梅蒂无力地笑笑,点了点头。
“你那些有钱的朋友怎么说——你难道一个都没有吗?”
“可以说没有。我是说,我们常常见面,所以都认识,可是他们都念同样的学校,也都是多年的朋友。我对他们而言就像一个圈外人。”
“你爸爸为什么要你念圣史蒂芬呢?”
“噢,他以为这个学校很好,因为我祖母和她的姊妹都是念那里。”
“你爸爸似乎很古怪。”
“大概,可是他的本意是好的。”
莉莎点点头,用故意装出的不经意的口气说:“大多数的爸爸都是这样子的。”这算是一种略微让步的态度,表示她们还有一点共同性。接下来就是一片沉默,只见这两个绝顶聪明的女孩子隔着床彼此警觉地望着,仿佛认清了彼此之间的鸿沟,却又夹杂着些许希望。“我想我该走了。”莉莎说道。
梅蒂垂头丧气地看看莉莎带来的尼龙袋,显然她本来是打算来过夜的。梅蒂举起手,似乎在作无言的恳求,但随后又心知无用而放了下来。“我也得走了。”她说道。
莉莎点点头。“好好玩。”
“范威把我送到会场以后可以送你回家。”
“我可以招公车——”莉莎说了一半,却在此时初次注意到梅蒂的衣服,不由作了一个鬼脸。“是谁帮你挑的这件衣服——海伦·凯勒吗?你今天晚上真的要穿这件衣服去?”
“是呀!你不喜欢吗?”
“你真想知道吗?”
“大概不想。”
“好吧,那么你会用什么字眼来形容这件衣服呢?”
梅蒂耸耸肩,苦笑着。“你想‘寒酸’是什么意思?”
莉莎咬住嘴辱忍着笑,同时扬起眉毛。“你既然知道不好看,又为什么要挑它呢?”
“我爸爸喜欢。”
“你爸爸的品味真烂。”
“你不应该说‘烂’,”梅蒂低声说道,心里明白莉莎是对的。“这种口气使你像一个凶悍而苛刻的人,其实你并不是。我或许不懂衣服和发型,但我对怎样说话有点知晓。”
莉莎张口望着她,这时仿佛有一件奇特的事在她俩之间发生了,那是两个全然不同的心灵突然发现彼此可以互相学习。莉莎的褐眼睛缓缓现出笑意,然后把头一偏,仔细打量着梅蒂的衣服。“把肩部往下拉到手臂上,让我们看看那样会不会好一点。”她指点着。
梅蒂回以一笑,把衣服往下拉。
“你的头发真——可怕,”莉莎连忙改正自己的用词,然后环视四周,瞥见妆台上有一束丝花。“插一朵花也许有点帮助。”
梅蒂凭直觉知道这正是她乘胜追击的机会。“今天晚上在这里过夜好吗?我夜里会回来,然后我们就是一个晚上不睡觉也没有人管。”
莉莎迟疑了一下才笑着说:“好。”她随即又把注意力放在梅蒂的装扮上。“你为什么穿这种粗跟的矮鞋?”
“以免显得太高。”
“高是根本存在的,傻瓜。你一定得戴那串珍珠吗?”
“是我爸爸要我戴的。”
“你上车以后可以取下来,对不对?”
“他如果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我可不会告诉他。我把口红借你,”她说着,一面已经往自己的皮包里模索了。“你的眼镜怎么样?你非戴不可吗?”
梅蒂忍住笑。“我需要看清楚的时候才戴。”
四十五分钟以后,梅蒂出门了。莉莎曾说她有装饰的天才——从人到房间——梅蒂这时是真的相信她了。耳后插的那朵丝花使梅蒂感觉高雅不少,莉莎虽然觉得她的口红对梅蒂较白的肤色而言太亮了,但梅蒂仍自觉成熟了很多。她的信心升到了最高点,走到门口的时候得意地回头对莉莎与艾太太挥别,并且对莉莎笑着说:“你如果喜欢,可以随兴布置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