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收回视线,董誉永笑道:“没事。引元,你先陪蓠儿上楼,我看到熟人过去打下招呼。”
敏感察觉董誉永的不寻常,却又看不出什么端倪,江蓠只好点头,心中却暗忖,是仇人吗?她又朝刚才的视线看了看,却捕捉不到董誉永销定的人是哪位客人。
顺着兄长的视线,董引元一愣,却是不动声色。
此时,刘掌柜也察觉后方的怪异,转身道:“少夫人?”
“走吧。”董引元率先跟上刘掌柜。
江蓠收回目光,“嗯。”
董誉永见她俏失在视线里才转身下楼,走到一名衣着随便的客人旁。
那人身着米白色衣袍——有极大可能是多日未濯,以致原先洁白的布料成如今带黄的色泽——发带正中镶了颗白玉,整个人看来面容丰朗、俊逸潇洒,眉眼间带抹慵懒之气,一双黝黑的眼睛正懒懒地打量四周。衣着虽称不上整洁华美,但举手投足间带着一定的矩度,看得出出身良好,可掌间却生着与他不相称的茧。
“你还知道回来?”
“啊,誉永!”那人惊讶地笑了笑,“是你。”
“对,是我。”董誉永粗犷的脸上扯起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咱们来算算究竟是多久不见哪?君廷堂兄。”
“听说昨日江家又上董府去闹了?”嘈杂的环境中,一句闲言忽然窜进他耳中。
董府?他竖起了耳朵,茶便搁在唇边运足耳力听着。
没察觉旁边的人在偷听,原先开口的人接着说:“也难怪江艾屡屡上门要人,要我呀,也舍不得放弃这么一个财神爷啊!”
要人?他听得更仔细了。
“但人家江小姐已经是董府媳妇,他拿什么脸去要人啊?”一人不屑地道。
打董江氏开始展露她的经商天分开始,江家就常厚着脸皮上董府去打扰,近来更是变本加厉,要董府立放妻书放人——嗤!想也知道,董老爷子怎可能把自己一手教的媳妇便宜江家人?
“是媳妇没错,但你们谁见过董家少爷?”此语一出,众人面面相榇,答案是有志一同的——没有!“也不知这董少爷是死还是活,不然怎会让媳妇抛头露面跟男人做生意?江艾就咬紧这一点不放,说他们婚姻不睦,要董老爷子别耽误了他妹子青春我呸!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还不是想江小姐回江府为他做牛做马?要我啊,宁愿待在董家也不回去!”
听到这,他没再听下去,因为眼前已经一个黑影从上罩住。“你还知道回来?”
他抬头。“啊,誉永!是你。”
“对,是我。”董誉永望着他多年不见的堂兄。“咱们来算算究竟是多久不见哪?君廷堂兄。”他眉峰扬起,非常想一拳赏过去当见面礼。
董君廷笑了笑,“坐。”
“不了。”董誉永皱起眉,看着他一身邋遢。“你跟两用完了?”不对,就算银两用完了,随便一间董府的商号都能让他骗吃骗喝。既然不是银两用完,那么……
“你良心发现了?”
对他的讽刺,董君廷不以为意,倒了杯茶给他,“坐下来说?”
“你这五年去哪?”虽叫他堂兄,两人生时却是差不到半年。“你可知当年你丢下烂摊子便跑的举动让大伯快气疯了!并且——”
“你先坐下来说。”董君廷觉得这样抬头实在很累。“不然便等我回府再说。”
拳头真痒啊……克制住蠢蠢欲动的拳头,董誉永哼的一声落坐,而恰巧跑堂也来上菜了,看见东家吓了一跳。
“堂少爷!”
“饭菜放下,不必招呼我。”他挥挥手。
看着跑堂离开,董君廷将目光放到他脸上。“看来你把月出楼经营得不错,爹该欣慰。”
“欣慰个头!”董技水老实不客气地丢给他一记白眼,“我又不是他儿子,若是你回来,大伯才真的会痛哭流涕!瞧,连自家伙计都认不得你。”
“爹一向把你和引元当亲生儿子。”动手夹口菜放进嘴里,董君廷脸上出现惊艳的表情。“好!你到哪里挖到这宝的!”
真是幸福,他走遍大江南北还没吃过这样好口感的脆皮酥鸭。
闻言,董誉永脸上出现诡异的笑。
“你不知道?”
他失笑,觉得堂弟问这话真是废话,他怎可能知道?
“不管哪里挖来的,这菜做得真好。”他停着。“誉永,你知我天生怕麻烦,何不就由你接下——”“住口!”董誉永难得沉下脸,严肃地扯直唇线透出不悦。“再说一次,我和引元从此走得远远的,让你再没借口扯到我们兄弟身上!”
董君廷毫不掩饰地叹了口气,“我们都姓董,爹不会介意……”
“董君廷!”几要爆发的怒气在董誉永眼底闪烁,他忿忿一拳打在桌面,震得桌上汤汤水水洒了满桌,旁几桌客人惊呼一声。
“好好好,不说便是了。”对上他这死脑筋,董君廷只得投降。
打誉永、引元十五岁来投靠爹开始,就没把他们当外人过,他更是巴不得誉永技董府这大担子接过去,偏偏誉永一遇这事便脑筋打结,死得与他那一板一眼的弟弟一获一样,不愧是同胞兄弟。
人生不过数十寒暑,何苦成天汲汲营营?
董誉永余怒未消,一张脸绷得死紧,本就粗犷的脸更显吓人。
见状,董君廷只好扯些别的事转移地的注意,“刚我听旁人说,爹没把江家小姐送回江府?”他以为宅心仁厚的爹会把江小姐送回江府,免得耽误她的青春年华,怎料五年之后回来会听见这青天霹雳的大俏息。
董誉永一瞪,“你还敢提起这事!”
“你没帮着劝爹送江小姐回去?”没给他凶恶脸孔吓到,董君廷悠哉地继续吃菜。
“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嫁来不到一天便被遣回娘家,外面会说得多难听。
“总比守活寡好。”看来他得重新考虑是否要回这趟家了。
当初他也是这么想,但……董誉永看向一脸淡然的堂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江蓠把自己的日子过得极好,没有杂事的日子便悠然地看书、萨草、解棋,或者绣花、弹琴,下厨孝敬大伯也顺便犒赏他们兄弟的胃,令人怀疑——不,根本不需怀疑,即使君廷一辈子避不见面,她也能把自己的人生安排妥当,丝毫不感无聊。
错过江蓠,会是君廷一辈子引以为憾的事。
“君廷,你这次回来是否打算负起责任?”他问。
董君廷想也不想地回答,“放妻书?”写放妻书好麻烦的,去衙门看看有没有范本借来一抄?
这次董誉永没有生气,反而诡异地笑了笑,“你仍不要这门亲?”
“我听旁人说,江府一直想把江小姐接回去,我看便成全江艾手足情深吧!”
“哈!手足情深?”董誉永不屑地呻道,“是财迷心窍吧!”
“你对江府的评价似乎不怎么好。”
“这评价不是我一人在说——”
“啊——”杀猪似的惨叫声从楼上包厢传来,惹得下面人人仰头上望,也打断了董誉永说到一半的话。
众人抬头只见一个臃肿肥胖的身躯给人逼在三楼栏杆上,嘴里不断叫着饶命之类令人生厌的话语,声音之尖锐嘈杂令人难以忍受。
董君廷饶有兴致地望向三楼,一道瘦削身影给帘子挡去胸部以上,却不难发现他肌肉的紧绷,像是正强忍着怒气,而一双女敕白小手拉着他的手臂,让他挡在身后……董君廷扬起眉,因为面前的堂弟不知何时跑了上去,与那瘦削男子有志一同逼视那肥胖男人,看来动的怒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