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席安哑然失笑。“有必要这么惊讶吗?再说,那天晚上我送你回家,还让你在车上睡了一觉,现在要你陪我吃个饭,应该不过分吧?”
“呃,是不太过分,只是、只是……”连送她回家也要讨人情吗?这个男人未免也太小心眼了。
“只是?”
“只是……”她找个话题敷衍过去。“我在想,晚上吃什么好呢?”
“你决定。”主随客便。
最好他有那么好说话。她看看窗外,圆眸流转,想到这里离淡水很近。“我知道有一间很好吃的烧腊饭,我们去买便当,然后外带到淡水河边吃,这样好不好?”
她是想,如果是去一般的餐厅,这位少爷不知又要怎么挑剔她,若是买便当在外面吃,至少不会在餐厅里出丑。
淡水河边?这个提议还不错。潘席安唇角一扬。“报上地址。”
半个小时后,两人拎着热腾腾的便当,依着胡星语的提议,散步到淡水捷运站前的河畔小鲍园,随意找张椅子坐下,打开便当,就地野餐。
“哇,好香!”胡星语兴奋地嚷着。“一看就觉得肚子饿,快吃吧。”
“嗯。”瞧见那张笑开的脸蛋,潘席安也觉得有些食欲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久不曾这样,只是单纯地想吃饭,达到基本的生理需求,也满足心灵的莫名渴望。
这些年来,每一顿餐会,每一场派对,每一次球叙,背后都有不同的目的与算计。
像今晚该去的会后餐宴,明明可以乘机说服董事会其它成员的支持,可他却放弃了,竟然选择带着胡星语,吃着一个八十元的便当,坐在河边吹着冷凉的夜风。
他到底怎么了?是疲累得不想再应酬?或者已经失去长久以来强盛的斗志?
不,他才刚迈入三十岁,正是展翅高飞的时机,大好前程的起点,岂能有任何怠倦,怎能轻易投降认输?
一边沉思,一边咀嚼她推荐的三宝饭,他忽然发现胡星语不见了。
罢刚不是还在身边吗?他抬头寻着,瞧见远处一个纤细的身影跑过来,手上还捧着纸袋。
“去哪里了?”他合上便当,淡笑地问。
“我……”她上气不接下气,努力平息之后才说:“潘先生,您的附餐饮料和甜点来了。”
看着她从纸袋拿出热咖啡,还有甜甜圈,潘席安的薄唇又上扬了。
“便当给你请,这些换我请你!”
说得很豪迈、很有义气的样子,她一脸正经的表情逗笑了他,朗朗笑了起来。
胡星语怔住,他的笑和平时常有的那些不同,看起来像是发自内心的笑,却隐约带着微微的忧郁。
捧着咖啡,她在他身旁坐下。他今天很安静,不太说话,连平时的笑面虎模样也不见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今天不是假日,加上春天的天气还偏冷,公园和老街的游客不多,像这样安静地坐在岸畔,听这河海交界的浪涛声,感觉很舒服。
“心情不太好?”她试着想让气氛轻松些。
潘席安转过头,看着那张认真的小脸,胡星语也看着他。
半晌,他怅然一笑,没有否认。“嗯,有点。”
丙然是。胡星语的心头顿时软了,想安慰他。
“为什么心情不好?该不是被女人抛弃了吧?”
他迸出一声轻笑。
看来并不是。“呃,我虽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是再怎么样,你都没有我这么惨吧?”她打算用“比较法”来开导他。
“有多惨?”
“你也知道的,明明想做好这份工作,可是偏偏又做不好,我那么笨,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谷大哥。”
这还不容易?“很简单,你可以选择不要做,相信谷子也会松一口气,然后对你感谢万分。”
“怎么可以?我好不容易有这个工作!”
瞅着她急于反驳的认真模样,他笑问:“为什么?”
“嗯?”
“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份工作?你明知自己不适合,不是吗?”
从来没有人如此直接地问过她真正的想法……胡星语低头看着手上的咖啡杯,安静许久,才开口。
“因为我想当个女强人,我想让别人知道我胡星语也可以在商界闯出一番成绩,我不要被嫌弃只是个念文学的书呆子。”
“为了别人,就要逼自己辛苦过日子?”这种感觉,他知道有多难受。
“并不辛苦啊,这是我的梦想和目标。”
有梦最美吗?真老套,但若真要这么说,他似乎也找不到理由反对。
第4章(2)
潘席安喝掉最后一口咖啡,涩然一笑。“那我该羡慕你吗?还有作梦的权利,比我幸福多了。”
“怎么会呢?对你来说,这根本只是一件芝麻绿豆大的事情。”
“最起码,你是心甘情愿为梦想努力,但我不是。”看着河上波光粼粼,他的心口好像松开了,情绪就像浪般一波波涌上来。
“我一直在争。在潘家,不争,没人会注意到你,要争,还得踩着同辈的肩膀往上爬。我并不想争,不想算计,但生在潘家,岂能容许我如此放任自己?
“很早我就知道,生在这样的家庭,我只能往前走往上爬,这个月八十分,下个月就会被要求九十分,接下来就得拚到满分,满分之后还有更高的挑战。我的父亲和叔叔们都是例子,像我们这些所谓的接班人,只要稍微表现不好,就会被外界戏称为败家子、太子爷。”
说着,他偏头瞟她一眼,胡星语心虚了,迅速低头。
“在宴会里跟个女人多聊几句,就被解读成热恋,过几天不往来了,又被说成劈腿,或是换女人跟换衣服一样。总之,我的生活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好。”
“可是,我看你总是轻松自若、不慌不忙、临危不乱……”她努力想着形容词。“啊,还有笑容……你总是笑着,好像什么事都很容易,人生没有压力。”
潘席安笑了出来。“这么注意我?”
“才不是!”她急着否认,可是脸都红了。
“笑容可以掩饰情绪,可以让人失去防备,但那只是保护。”真不知是他伪装得太成功,抑或是她看人的功力太浅。“像我这么资浅的人,要是凡事喜怒形于色,那就先输一半了。”
“资浅?”她连连摇头,表示不认同。“哪是这样,你明明很厉害呀!”
“原来你很崇拜我?”
“不是,是……唉,算了。”她放弃争辩,反正也说不过他。
潘席安看着她的窘样,也不反驳,仰头望着夜空。今晚月白风清,虽然没有星光,可是他的身边有一颗小星星,努力眨呀眨,散发淡淡的光芒,不是吗?
和她在一起的感觉很放松,心很定,很安适,无须再有保护色,也不用戴上假面具,他能随意地做自己。
这样下去好吗?他无法思考,或者也可以说,他不愿再多想了。
人人形容他是衔着金汤匙出世,这也表示天命由不得他。虽然不能挑选既成事实的家人,但至少,他应该可以顺着心意,选择自己喜欢的人。
例如,只是像他和胡星语这样,可以聊聊心情而无所忌讳……
但他一向不容易相信别人,现下竟然对她的感觉是“无所忌讳”?
他向来以变色龙、笑面虎的本事自傲,什么时候对人这么毫不提防了?
按杂的想法绕来绕去,潘席安的心思更混乱了。
小鲍园的光线虽然不够明亮,可胡星语明显感觉潘席安又敛去笑容,神情不若平时的闲适。
他在想些什么?有很多烦恼吗?
瞧着瞧着,她的心口就这么莫名地揪疼起来,蓦地月兑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