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沉默中挂了电话,在此刻,所有的言语都是多余的了。
我坐在电话机旁,动也不动,犹如石雕木像一般。
罗汉钦终于得偿所愿,他可以少受些折磨,只要通过死亡的关卡,就可以月兑卸所有的痛苦和烦忧,将一切的怀念和伤痛,留给活著的人。
我幽幽长长地叹了口气,将睑埋在掌心中,许久、许久……门铃声乍然响起,我缓缓地站起来,打开门,小倩站在门外,一睑的凝重沉郁。她的两眼略显红肿,年轻的脸庞失去了光彩,剩下的只有哀伤。
“赵大哥,我可以进来吗?”她望著我。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一直站在门口发呆,忘了让她进屋。
“进来吧!”我让开身子。
她走进客厅,站在石磨前,低垂著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株缠绕著石磨的珊瑚藤,零零落落地开著三、四朵花,逐渐枯黄的枝叶间垂挂著许多小小的卵圆形果实。一进人冬天,它使会慢慢地凋零,最后整株枯死。
“小倩——”我将手按在她的肩头,说,“你要坚强起来。”
她慢慢地蹲子,抚模那小小柔弱的花朵,喃喃地说:“冬天来了,连它们都要枯死了。”
我在她身旁跨下,伸出手轻轻地掠过那些叶片,沉声说:“是的,它们即将枯萎,可是明年春天,它们还会再复活,到那时,枝叶依旧茂密,花朵依然盛开,一切都会重新来过。”
她抬起脸望著我,眼里有著浓浓的哀伤,“是的,叶还会再绿,花还会再开,但却已不是原来的那株了,难道已经死了的还能复活吗?”
我愣住了,难以回答这个问题。
是的,已经死了的,不能再复活,如果说还有什么遗留下来,恐怕就只有他的精神、他的子孙,以及他对杜会所做的贡献。但是那些却不是原来的他。
“小倩,”我不由地慨叹,“死亡是生命的必然结果,有生就一定会有死,这是我们必须接受面对的现实。如果你认清这个事实,你就会知道,你父亲只是比我们早走一些时候而已。”
“为什么?为什么死亡是生命的必然结果?”小倩暮然激动了起来,“既然生命最终目的是死亡,那么生命的真正意义究竟是什么?我爸为了唐菱成为残废,已经够可怜了,为什么还要让他得到这种绝症?难道接受病痛的折磨,就是他到这世上来的真正目的吗?这不公平!不公平啊!”她掩著脸,伤心地哭了起来。
“小倩……”我按住了她的肩头,心头一阵酸楚,“你忘了吗?你父亲曾经帮助过多少需要帮助的孩子,有多少人在他的辅导下,从歧路回转,成为一个有用的人。他们对社会的贡献,都是你父亲的成就和骄傲,这就是他到这世上来的真正义的,这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意义。”
她泪眼迷蒙地望著我,哽咽著说:“赵大哥,我爸就要死了,他死了,我就永远见不到他了。早知道,早知道会这样,两年前我就不会离开他,让他伤心难过;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会和他呕气。现在一切都太晚了,太晚了!赵大哥,我好后悔,好后悔……”她趴在我肩上,痛哭失声。
我轻拍著她的背,满心凄怆,“不,一点也不晚,只要你从现在开始,把握住每一分每一秒,一切都还来得及。至少你还来得及告诉他,你是多么地爱他,在你的心目中,他一直占著最重要的地位。”
“是的,我爱他。”她站起来,擦干脸上的泪水,“直到这一刻,我即将失去他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地爱他。”她抬起脸望著我,“赵大哥,这几天我想得很多,终于体会到,我爸是多么地爱我。他说得对,单方面的痴恋只会为彼此带来痛苦,所以,我决定了。”
“你决定了什么?”
她坚定而果决地说:“我决定离开你,不再纠缠你,我要成全你和唐菱。”她看了我好一会儿,嘴角浮现一抹酸楚的笑容,“我爸说得对,你和唐菱才是合适的一对。”
我望著她,感慨地说:“小倩,你长大了。”
“是我父亲的病情让我成长。”她注视著我,眼里的哀伤更浓了,“赵大哥,我今天来是想请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尽避说。”
“我想请你,把你的公主表送给我,让我留做纪念,好不好?”她恳求著。
“当然可以。”我不暇思索地回答。
鲍主表躺在小小的蓝丝绒盒子里,秀丽典雅,优美而浪漫。小倩接过它,眼中再度蓄满了泪水。
“赵大哥,谢谢你……!”她痴痴地望著我,“我曾永远把你放在我心里,你是我心中最美丽的秘密。”她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轻轻地说:“再见!”在泪水滴落之前,她转身匆匆地走了。
我恨在她身后,走到门口,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你为什么不留住她?”我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说,“她需要你的安慰。”
我回转身,看见唐菱正自转角处缓缓地向我走来。
“你就一直等在外头,为什么不进来?”我问。
她轻轻地摇头,望著小倩消失的方向,神情感伤,“她来找你,一定有事,我还是暂时避开的好。”
“她是特地来告诉找她的决定。”我拉起她的手,带她进入屋里。
“她的决定?”唐菱顺从她跟随著我。
“嗯。”我关上大门,面对著她,“她决定离开我,不再纠缠我,好成全我们两人。”
唐菱垂下眼睑,幽幽地叹息,“这一定是汉钦的意思。”
“罗先生他现在……”我欲言又止,不知该如何探问罗汉钦的病情。
唐菱痛苦地开上眼睛,摇了摇头,“医生说,从现在起,到他的生命终止,恐怕再也不能坐轮椅,他必须这样一直躺在床上,直到……”她闪动的睫毛逐渐潮湿,声音也不由自主地颤抖著,“为什么生病的人不是我?我多么希望能够代替他走这一趟路。当我看见他痛苦的样子,我的心就犹如针刺般疼痛。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
“唐菱!”我柔声地呼唤她,“我的唐菱,不要自责,这一切并不是你的错,这是人力所无法挽回的事情,我们必须勇敢地何对这一切。”
“振刚,这一切都太残忍了。”她泪流满面,“能够预知自己的死亡,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而我们,必须眼睁睁地看著一个会动会笑的生命,变成毫无知觉的尸体,让他埋进土里,烧化火里,变成了尘土,成了灰烬,永远不得再见,这太残忍、太残忍了!”
我的心突然一阵悸动,她哀伤的面容,带著一种楚楚动人的神韵,触动了我心中最柔软的部分。
“唐菱,”我抬起她的下巴,深情地凝望著她,“让我陪著你,一起度过这最难熬的一段日子。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有我在你身边,我会永远守著你,直到生命的尽头。”
她缓缓地伸出手,轻抚著我的脸颊,喃喃地说:“你是个傻子,从我第一眼看到你,我就知道你是个傻子,一个傻到不能再傻的傻子。”
我握住她的手,放在唇上,轻轻地吻著,“我宁愿为你痴傻,为你疯狂。为了你,我愿意承受任何的痛苦;为了你,我愿意付出所有。唐菱,我爱你!”
我缓缓地低下头,轻吻著她的脸颊,吻软了她的泪水。她闭上了眼睛,微微地仰起脸来。那略显急促的呼吸、快速眨动的睫毛,在在显示著她内心的激动。我慢慢地、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的唇,深怕激动的心,亵渎了这神圣的一刻。这一刻,我等待已久,我要以满腔真挚的爱做为献礼,献给我挚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