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昼,我一直不甚满意。”我指著书的右上方说,“这里的光影处理得不理想。”
唐菱笑著说:“虽然你不满意,但却是小倩最喜爱的一幅画,她天天拿布擦拭,一点灰尘也不许沾上。”
不知怎的,一想起小倩珍爱我的作品的模样,我的心便不由沉甸甸的,再也轻松不起“振刚,你来了!”罗汉钦的声音在我们的背后响起。
我转过身,看见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推著轮椅,缓缓地从里间走出来。这个人,想必就是老陈了。
轮椅上的罗汉钦虽然满脸愉悦的笑容,但是我却深刻地感觉到,他似乎又苍老了不少。
记得上次和他见面,是一个月前的事,才短短的时间,他额上的白发增加了,脸上的皱纹更多更深,凹陷的脸庞显得十分疲惫。
“我要好好地请你吃一顿饭。”他高兴地说,“谢谢你把小倩劝回来,让我们父女俩能够再度团聚。”
“罗先生,千万则这么说,我不过是做我该做的事。”他的感谢,我受之有愧。
“我知道我没看错人。”他呵呵笑著说:“我能够认识你,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我没这么好,是您过奖了。”
“你好不好,我心里清楚。”他转头问唐菱,“小倩回来没有?”
“还没有。”唐菱回答。
“振刚,”他对我说,“今天请你到家里来,除了向你致谢之外,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有什么事,您尽避说,只要我能力所及,一定全力以赴。”我说。
他望著唐菱,眼里有著温暖的笑意。“我想请你为小菱画一幅像。”
我和唐菱互望著,在彼此的脸上看到同样的疑问和惊讶。
罗汉钦为什么突然有这样的要求?莫非他已警觉出我和唐菱之间那抹似有若无的情怀?
“这……”我不自在地交握十指,上身前倾,疑惑地问:“为什么呢?”
他望著身旁的唐菱,轻拍她的手背,眼里有感激,还有更多的心疼。“自从我的腿受伤之后,小菱便一直在我的身边照顾我。这七年来,她为我付出了青春和许多的心力,在她的生活里,除了我,再也没有别的,她没有娱乐、没有朋友、没有假期,她全心地照顾我,舍弃了她应该享有的青春欢笑,我对她一直很过意不去。”
“汉钦,不要这么说,你的腿完全是因为我——”唐菱的眼里泛著泪光,满心歉疚地“不!”罗汉钦截断她的话,“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
罗汉钦造一席话,教我感动莫名。我想起了自己对唐菱的爱恋,觉得更加羞愧。在他的眼中,我看到了无尽的关爱,一种发自内心的真情流露。
“汉钦……”唐菱还要说话。
“别急,听我把话说完。”他转向我,说:“几个月前,我终于说服她走出这个家,到基金会上班。我恨高兴她喜欢这份工作,许多孩子在她的辅导下,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下个月就是她的生日,为了感谢她这几年来为我所做的一切,我想送她一份礼物,那就是你的亲笔绘画。”
“这……”他的请求,使我十分为难。
如果我答应为唐菱绘像,势必会增加我们俩相处的时间,这是我的理智所不容许的事“振刚,请你答应我。”罗汉钦热切地望著我近乎祈求地说:“你是我最欣赏的画家,我相信只有你才能确切地捕捉小菱的风采神韵,只有你才能将她的美完全地呈现于画纸上。”
“汉钦,”唐菱说:“这阵子我们有几个新个案,我恐怕没有时间。”
“没关系。”罗汉钦说:“尽量把工作交给辅导组其他的人员去办,挪出时间来,让振刚为你画一幅画,就算是你给我一个表示心意的机会。”
唐菱将眼光投向我,眼中的神情复杂难解。
“振刚,你不会教我失望吧?”罗汉钦注视著我,恳切地说:“请你为我拨出时间来画这幅画,好吗?”
我考虑又考虑,最后终于点头说:“好,我答应你。”
他的目光是如此地迫切,他的语气又是如此地诚挚,我如何忍心教他失望!我暗自下了决心,要画出最美的唐菱,就算是我送给他们夫妻俩的礼物。
“太好了”罗汉钦笑颜逐开地说:“等你完成这幅画之后,我要将它挂在屋里最明显的地方,让每个进来的客人一眼就能看见。”
他的喜悦并没有感染唐菱,只见她微微地蹙起眉头,眼里有几分傍徨和忧虑。
她为什么如此不快乐?雏道是我的决定使她忧虑吗?她也和我一样,害怕自己、不信任自己吗?
就在我沉思之际,门铃响了起来。
“一定是小倩回来了,我去开门。”唐菱站起身说。
丙然是小倩回来了,她踏入客厅,一眼便见到我,不禁喜出望外,“赵大哥,你怎么来了?”
“是爸爸请他来的。”罗汉钦说:“振刚帮了我不少忙,我想请他吃顿饭,聊表谢意。”
“赵大哥,你来得正好。”小倩蹦跳著来到我面前,将我自沙发上拉起来,“我有一样东西要给你看。”
“什么东西?”我问。
她今天穿一件蓝色的T恤,配上白色长裤,浑身散发出年轻人特有的青春活力。
她天真愉悦她笑著,忽略了我语气中的犹豫。“你跟我上楼去看就知道了。”她拖著我直往楼上走。
“小倩,就快吃饭了,有什么事等吃完饭再说吧!”罗汉钦说。
“我们马上下来,只要十分钟就好。”她拉著我的手,“走嘛,赵大哥,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我无奈地跟著她上楼。
“赵大哥,这是我的房间。”她打开通道尽头的房门说:“请进。”
我走了进去,她反手将门关上。
“你要送我什么东西?”我问。
她忽然揽住我的脖子,收敛起笑容,深情款款地说:“那个东西就是我,我要将我自己迭给你。”
“什么?”我几乎惊跳起来,“小倩,别开玩笑!”
她忽然噗哧一笑,放开了我,调皮地眨了眨眼睛,嘻笑著说:“赵大哥,我又不是母老虎,你干嘛害怕成这样?不过和你开开玩笑,紧张什么!”
我不禁于了口气,责备她,“这种事怎么能随便开玩笑?”
“轻松一下,有什么关系呢?”她耸耸肩,说:“你老是这么严肃,像个小老头似的。”
“我本来就不年轻了。”我笑著说。
“不!”她摇头,“你一点都不老,如果你的神情不那么严肃老成,说话不那么老气横秋的话,看起来顶多二十五岁的样子。”
“那也不过是个样子,和事实一点也不相符。”我说。
“你为什么非得把自己说得这么老?”她噘著嘴说:“是不是这样才能显出我的年纪轻,和你一点也不相配?”
“小倩,你说到哪儿去了!”我环顾四周说:“你到底要让我看什么东西?”
提起她要送我的东西,她的眼中立即充满了喜悦。“嗯,就在这里。”
她轻盈地转身,右手一扬,掀起身后的一块黑市,黑市底下是个画架,书架上摆著一幅尚未完成的水彩盏。
画中的主题是海边的黄昏。橙红色的夕阳染红了西天的云彩,洁白的沙滩上站著一个穿黑色风衣的男子,那男子身材修长,面目虽模糊,但大致的轮廓却仍清晰可辨。
“你画的是我?”我问。
“不错,”她笑著说:“我画的是你。怎么样?画得好不好?哪里不好,你告诉我,我会尽量修改。”
我定睛一瞧,但见画中的我独自伫立在海滩上,遥望著远处的海天一线,海风卷起我大衣的下摆,拂乱了我的头发,苍茫的暮色自四面八方涌了过来,孤独的我站在无人的海边,显得更加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