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黄莺依旧躺在病床上歇斯底里地咒骂些没人听得懂的话,活像个疯婆子。
“还好吧?”彭子彰同情地看着林医师。
林医师一见到他,连忙诉苦道:“你看,竟然吐得我一脸口水……”
“喏,湿纸巾顶着先。”彭子彰转身从护理推车上抽出一张湿纸巾,连忙递上。
“这个病患是怎么了?这么敌视医师?”林医师一面擦拭脸上的唾沫,一面好奇地问着。
彭子彰叹了口气。“说来话长,是童年时的阴影造成的。我忘了交代护士跟你说别穿白袍……”
“嗄?跟白袍也有关系?讨厌白色吗?奇怪了,她对护士倒不会这么排斥?”林医师一头雾水。
“她纯粹是受不了看见医师袍。这样吧,我先进去安抚她,你先跟精神科的同仁聊一下,待会儿再讨论。”彭子彰月兑去身上的医师袍,再松开领口的钮扣,一副备战的模样。
林医师担忧地望着他。“你小心点,她的口水吐得可准了。”
只见彭子彰放缓脚步走近黄莺。“妳先不要激动,妳看,我没有穿着白袍。”
也许是听到彭子彰声音里的诚恳,也许是彭子彰身上没有让她畏惧的医师袍,黄莺的心情放松了些。
“我讨厌看到医生,尤其是穿着白袍的医师……”黄莺可怜兮兮地对彭子彰这么说。
“我知道,我都知道。”彭子彰对她微笑,了解地点点头。
黄莺盯着他看了半晌,才继续说道:“可不可以不要绑住我?这样很不舒服。”
“这是为了要保护妳,昨天医师们替妳进行插管引流治疗气胸,怕妳动手拔管子会伤了自己,所以才不得不绑住妳。”彭子彰缓缓地靠近她。
“管子现在已经移除了,可以松绑了吗?我真的感觉很不舒服。”黄莺嘟起嘴巴看着他。
彭子彰也看着她,考虑了一会儿。“那么妳要答应我别乱动,妳的身体现在是很脆弱的,稍有不慎,会造成胸椎跟韧带更大的伤害。”
“这么严重?”黄莺不敢相信自己的伤势竟然这么重。
彭子彰表情坚定地回答。“就是这么严重。”
黄莺看着彭子彰的眼睛,直觉地想要信任他。“我可以相信你,对吧?”
“当然。”彭子彰点点头。
“那么,你也可以相信我。我答应你待会儿不激动,也不会随意伤了自己。”黄莺给了承诺。
彭子彰走向她,正要替她松绑时,想起什么似地望着她。“也不可以吐口水哦!虽然听说口水可以美容,可是我应该还不需要。况且,妳是个清秀漂亮的女孩,随便吐口水实在太不符合妳的气质了。”
黄莺被彭子彰的语气跟表情给逗笑了,不住地点头。“好好好,我发誓不吐口水。其实刚刚是那个医师太『白目』了,我叫他不要过来,他还是硬要靠近我,让我觉得好害怕,一时情急才对他吐了口水。”
彭子彰一面替她松绑,一面与她闲扯。“嗯,这么说来是他自己活该了。”
黄莺艰难地举起没受伤的左手,揉着右手手腕。“是啊,我真的不喜欢人家强迫我。”
“可是医师也是为了要治疗妳才会靠近妳的呀!难道不能稍微体谅他吗?”彭子彰以温柔的语气,像是教训小朋友似地跟她说话。
黄莺看着天花板,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半晌之后,她才吶吶地说:“人家就是不喜欢看见医生嘛!”
“怎么?妳小时候老挨医生打针,所以长大了才这么痛恨医生吗?”彭子彰明知故问地诱导着黄莺说出心里的结。
“不是。”黄莺被触及了痛楚,选择了不回答。
彭子彰看看她。“我也是个医生哦。”
黄莺转过头看他。“我知道。可是我并不讨厌看到你。”
“哦?为什么?因为我没有穿上医师袍?”
“一方面是这样,另一方面是因为我认识你。”黄莺对他笑了笑。
彭子彰讶异地看着她。“妳认识我?我怎么不知道?”
“你是我爸爸的学生,我在医学院的校刊上看过关于你的介绍报导。”
“哦!原来是这样。看来,偶尔上上校刊也有好处嘛!”彭子彰对她展开一个招牌式的阳光笑脸。
黄莺怔怔地看着,突然觉得心头很暖、很暖,眼眶也很暖、很暖,两行清泪就这么扑簌而下……
彭子彰看着她的眼泪,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替她拭泪。
而加护病房外面,站了几个护士和两、三个医生,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病房内的这一幕……
稍后赶到的黄颖德,安静又宽慰地看着女儿跟得意门生之间的互动,心里也默默地有了个打算。
“多照顾她当然没有问题,反正就在同一家医院里,只要没有当班,我一定会去陪她说说话的。”彭子彰点头应承了黄颖德的要求。
“子彰,老师的意思是,不只是在医院里多帮我照顾她,将来如果有机会,你是不是能跟莺莺交个朋友,让她开朗一些。这孩子一直都是郁郁寡欢的模样,没什么朋友,生活里除了音乐,好像什么事情都吸引不了她的注意。我担心长此以往,她的性子会越来越古怪。”黄颖德站在病房外的长廊,一脸担忧,看起来就是个标准的忧心父亲。
“我跟莺莺已经是朋友啦!您不知道,我大概是整个医院里头,最不需要担心被吼骂或是吐口水的一个医师了。”彭子彰的语气中不无得意。
“唉,这孩子真是……辛苦你们了。要不是家里没有设备,我真希望将她带回家照顾。”黄颖德又羞又愧。
彭子彰惊觉自己失言,连忙安抚道:“我说得太夸张了一点啦,其实莺莺现在进步很多,不会随便对医师吐口水,也不会再出现歇斯底里的样子了。”
“总之这些都要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耐心,我想莺莺可能会直接被送进精神科的病房去……”黄颖德感慨地叹口气。“这孩子没疯,只是心里放了太多的悲伤。”
“我明白。其实莺莺很可爱,只是太过自我封闭了一点。如果莺莺不排斥我,我当然很乐意继续跟她交朋友,甚至我也可以介绍不错的男孩子让她认识认识,我觉得谈恋爱或许是个让她走出来的好方法,只要对方不是医生就好。呵呵!”彭子彰一想起黄莺排斥医师的歇斯底里,就觉得好笑。
黄颖德也跟着笑了起来。“是啊,医生的工作太过忙碌,以莺莺这么一个身心都敏感的女孩来说,呵护备至的相处,可能是医生做不到的。不过我也不强求,莺莺还年轻,我才舍不得她太早离开我呢!”
送走了黄颖德,彭子彰带着黄莺的病历表,走进精神科办公室,找到了自己大学时的社团学长,精神科主治医师——陈大德。
“咦?医院的大红人竟然有空来找我?怪了,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既然这么有空,我们一起去打个球好了,如何?”陈大德也是个活泼开朗的人,在学校时就跟彭子彰很要好。
“唉呦,学长干嘛这样『亏』我?小的也不过就是最近没来找您哈啦,您就这么对我……唉!难不成要我负荆请罪吗?”彭子彰轻易地“挡”了回去。
陈大德笑嘻嘻地拍拍他。“知道你在急诊室很忙,找你去运动保持健康啦!我哪有故意损你啊?学长是这样的人吗?”
“学长对我最好了,一定舍不得的啦!”彭子彰故作小鸟依人状地往陈大德身上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