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豹长吴双两岁,生得方头大耳,一脸花农相,而吴双娇小玲珑,每每埋首于花海间,犹似轻惹红尘的小仙女。
诚叔是越看越满意,他这侄子自幼失亲,是他一手拉拔长大,为人实在,而双丫头温柔善良,他忍不住询问福婶,想撮合两人结为婚配。
“阿诚,双丫头是卖身敖府一年,所以我瞧啊,明年再说吧。”
他记得福婶是这么回答的,唉,也只好等了,这两小无猜年纪还轻,这一年索性让小俩口培养培养感情也罢。
敖府的花草以明园最为美丽,这当然是因为吴双只负责明园,所以纵使大姨太太不依,以为诚叔厚此薄彼,但经诚叔一番解释后,也只有无奈地干瞪眼。
敖老爷因为明园的花美,破格的不按惯例多造访了几次明园,这可乐坏了宋明珠,当然吴双的功劳就与前过相抵,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转眼吴双来到敖府已四个多月,入秋时分,迎接的大节日便是中秋,园子里的柚树结实累累,正巧可以赶上佳节来临前摘食。
灶房福婶忙领着自家子弟试做月饼,丫头们忽然失去了平日的友爱,成天贼头贼脑地往菜园跑,偏又偷偷模模怕别人瞧见。
“双丫头!”吴双一进灶房,被福婶一把抓住。“来,尝尝这饼味道如何?我依了妳的意,今年多加了梅子饼跟茶饼两种新口味。”
吴双咬了一口,露出陶醉的表情。“嗯,福婶,好好吃哟!”
“鬼丫头,满嘴蜜油,就会哄福婶开心。”福婶拧拧吴双的面颊。
“福婶,这饼可取了名?”嘻嘻一笑,吴双揉揉面颊。
“不就是梅子饼跟茶饼?”
“太通俗啦,福婶,我帮这饼取名可好?”
“好啊,上回我听说妳帮那些粥取了些稀奇古怪的名,老爷好像挺喜欢的,这饼妳就再落个名吧。可别太拗口,福婶记不住。”
“行,保证这名字福婶一看便记得住,福婶,咱们有梅花模子吗?”
“有啊。”
“好,这梅子饼您做成梅花形状,名为『梅花烙”,这样可好记?”
“行,行,”福婶眼笑瞇了。“那这茶饼呢?”
“就做成方方正正的豆腐块,到时迭成宝塔,就叫『宝塔酥』。福婶,您啊,一瞧便明白了。”
“好哇,就这么办!双丫头啊,妳这么有学问,可是上过学堂?”
吴双摇头轻笑。“哪上过什么学堂?爹爹年轻时读过几本书,可连个举子也没考上,后来在家教自个儿的孩儿,过过当先生的瘾。咦?喜儿独自一人跑去菜园做什么?”
埃婶正要夸赞一番,却让吴双的好奇心打断,她瞥瞥外头,不屑地瘪嘴。“每年总会来这么一次,不只是喜儿,连其他丫头都是一个样,赶也赶不走。”
“每年一次?”
“怎么?双丫头妳不知道?”
“知道什么?”
“挖芋头啊,中秋吃芋头,这可是习俗,正巧有年咱们灶房挖出的芋头像元宝供上,老爷赞了几句,这些丫头们便用上心思啦,就希望也挖出个好兆头,引得老爷多瞧一眼也值得。”
吴双噗哧一笑,摇摇头。“胡扯也信?”
“不胡扯。中秋吃芋头,原本听说是可以治疥癞,谁知道这些丫头们却在这节骨眼上动心眼。”
“哇!埃婶,那妳的菜园子要遇上浩劫啦!”吴双失笑。
“可不是?老爷今年二十有七,一直未立正室,这些丫头嘴上不说,心里可盘算着随时有机会飞上枝头当凤凰呢!”
“他有什么好?”吴双不屑地轻哼。
“双丫头,这福婶可要说句公道话了,老爷相貌堂堂、天生尊贵、年轻有为、家财万贯,可算得上是如意郎君呵,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否则这些丫头明知老爷重门第,为何还不安分,成日只想找机会往上攀?”
“这些人日子过糊涂了,老爷根本不当女子是回事儿,为何还硬往坑里跳?”吴双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嘿嘿,妳说的也对,不过男人嘛,在外奔波,回到家使些小性子,咱们女人顺了顺也就没事了。我说双丫头,要不要福婶留意好芋头,让妳呈上给老爷?”
“甭!我可不要。”吴双双手一阵乱摇。“啊,福婶,我还有事先走了。”
瞧双丫头逃命似的模样,福婶喃喃道:“阿诚想把阿豹跟双丫头配成对,我瞧是一点也不配,双丫头配老爷,这倒说得通了。唉,可惜、可惜,双儿身分是个丫头,老爷又重门第,偏偏这两人又不对味。”
“福婶,妳嘀咕什么?双儿早走远了。”
埃婶回神瞧瞧手下,板起脸来。“怎么?你没事干?”
“有啊,我在调馅儿。”
“那你还不去盯着火候?焦了仔细你的皮。”
白碰了个钉子,这倒楣鬼吐吐舌赶紧溜走。
中秋节。
因明园花开得好,敖老爷决定夜宴席设明园,这使宋明珠走起路来都带着风。
“双儿,”大丫头夏儿吩咐。“今晚妳随处找个地方安歇,明早再回园整理善后。”
“可我要住哪里?”双儿莫名其妙地问。
“敖府大得很,随便找都可以窝上一夜,我老实告诉妳,今晚家宴老爷会过来,经过上次煮粥的教训,太太可不想再经历那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滋味,所以不许妳待在明园里。”
吴双明白了,转身离开明园,心里盘算着该往哪去,诚叔跟阿豹不住敖府,回家过节了,而福婶灶房正忙着,没空理她……唉!她只好向福婶要了壶清酒,信步走向别座林园,挑了株赏月视野佳的大树,瞧瞧四周无人,俐落地攀爬而上。
远处李总管正急急地走向明园,端捧着糕饼甜品的丫头们来回穿梭,大姨太太盛装着,由丫头们搀扶着刚走出琳园,一切都那么热闹,独独她是个局外人。
她月兑了鞋袜摆好,懒洋洋地躺卧树干上,虽说天还没全暗,但明月已上枝头,她怔怔地望着一轮净月,心想着弟妹过得可好?是否也如她一般正在赏月?
敖敏轩应酬了一整天回到府里,有些累了,但家里的庆典他是主角,想避也避不了,只得硬撑,经过林园小径,他揉了揉额际想提提神,一眨眼,只见一只雪白的小脚垂落下来。
吓!上吊自杀?
他一惊,没想到府里竟发生这种事,还未上前看个仔细,慵懒的叹息声便传了下来。
“不想了、不想了,徒增烦恼而已,来来来,苏大学士,小女子敬您,虽说您早已作古,但咱们赏的可是同一轮明月,您说这算不算也是缘分?”女子说着说
着,温润如白玉似的藕臂高举,然后直接对着酒瓶喝了一大口。
如此不合礼教的举止,教敖敏轩看了直想发火,他走到树下抬头望,想看清是哪个野丫头,却盯上那只莲足。
银白的月光下,那果足看起来更显得莹白无瑕、小巧可爱,他从未见过有哪个女子的脚生得这般精致美丽。
只见那小脚忽然晃了晃,敖敏轩的视线也跟着转了转。“李太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苏大学士,咱们可有五个人呢,岂不比李太白要热闹多了?来来来,小女子再敬您。”
嘿嘿,是七个人吧!少算了他跟他的影子了……搞什么?他怎么跟着瞎起哄?
轻吟的声音响起,是苏轼的“水调歌头”,那软软的清音如冷泉般流泄而下,听得敖敏轩心神一荡,浑身舒畅,一身的疲惫似乎也被涤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