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生以来,这是夏易蓉第一次完全放松自己,整天无所事事。
白天的时间,她都跟舞清影混在一起。自那次南下旅游回来后,两人互动得更加密切了,不是相约喝下午茶,便是逛礼服店,再不就是替他们未来的新居构思着该怎么布置。
必耿一明确地表示婚后的生活涵盖了夏易蓉的弟妹,这使她极为感动,而为了实现这个诺言,他又另外在信义区购置了一处豪宅,此刻正加紧赶工装潢中。
婚期订于下个月初,因为关耿一已经等不及了。虽说他一直游说夏易蓉三姊弟先搬过去和他同住,可基于出嫁女儿家的心态,她坚持不应允,因此他们三姊弟现在仍窝在那间破房子里。
唯一令夏易蓉担忧的是--该不该把事情的始末告诉关耿一?她一直犹豫着。
整件事情牵扯的层面太广,况且自那日发现那人也在台北后,至今并没有任何的风吹草动。以往,她总会未雨绸缪,但这次她没有往坏处想,反倒很乐观,不断地告诉自己:事情或许没那么糟,那人或许只是正巧北上而已。
为了预防可能泄漏他们三姊弟行踪的线索,夏易蓉只要求简单的教堂婚礼,而且不对外公开,以阻止被记者拍摄上报。
必耿一当然不愿,可美娇娘以不嫁当作威胁,他只好认了。
“易蓉,妳真的只想邀我跟韩做你们的男女傧相,不再邀请其它的人吗?”坐在典雅的饭店内,舞清影啜饮咖啡,再次求证。
“嗯。”
“关耿一在业界满有名的,政商大老知道了婚讯都会想来参加,妳这样子好像要偷偷模模地结婚似的,他不反对吗?”
“别提了。”夏易蓉无奈地轻笑。“每次一说到这件事,他就臭着一张脸,说他像个见不得光的小老婆。”
舞清影哈哈大笑。“易蓉,我知道妳一定有苦衷,但为什么不告诉关耿一呢?”
夏易蓉挣扎了一会儿,终于娓娓地道出心事。“影,我跟易萍、易安不是亲姊弟,他们是我的堂弟妹。三年前,我刚从大学毕业回乡时,发现叔叔正准备卖掉易萍。那天晚上他意图侵犯自己的亲生女儿,还猥亵地说与其让别人无用,倒不如自己先开苞。我当时吓傻了,没想到世上竟有这种禽兽,正想着该怎么救易萍时,就见易安拿着木棒冲了进去,对着自己的养父猛打--”
“等等,易安不是妳叔叔亲生的?”
“不是。我们夏家很奇怪,没生半个男丁,我父母只生我一个女儿,他们在我大学时车祸过世了。我叔叔晚婚,婶婶生易萍时难产而亡,之后抱了易安回来继承夏家香火。后来我叔叔工作一直不顺,靠我父母接济过活,谁知我父母却突然双亡,大概是因为这样,他才会想要卖掉易萍吧。”
“后来呢?”
“等我回神后,急忙冲进去制止易安。我叔叔像是死了,满头的血,易萍则吓坏了,不停地哭泣。易安那时才九岁,平时天真的面容,那日却神情凶悍得连我看了也害怕。我拖着他们两人,收拾了些简单的衣物,从此过着躲躲藏藏的日子。”
“那天妳神色大变就是因为看见妳叔叔?”
夏易蓉苦笑地点头。“那段日子我特别四处打探消息,知道我叔叔让人给救了。后来他大概发现我们三人一起失踪了,所以猜出了前因后果。没多久,就听说他要告我诱拐未成年儿童。我想他只是恐吓而已吧,不然我们怎能躲过警方的通缉?不过我为了怕行踪泄漏,将三人的名字都改了,因此虽然曾经差点被他逮到,但都侥幸逃过,平安地过了三年。”
“易蓉,”舞清影指出现实的问题。“关耿一算是个名人,虽说你们的际遇很让人同情,不过妳不先告诉他,让他有心理准备,这样好吗?毕竟这件事早晚都要面对的啊!”
“我很爱他,我不希望他知道太多,是想万一有天事情真的爆发出来了,他知道得越少就越无辜,也越能保护他。”
“事情不像妳说的这么简单。除了法律的问题外,还有关耿一心态上的问题。一个像他这样的男人,妳想他会原谅妳的擅自作主吗?如果让他知道妳对他没信心,连他喜欢的女人都没办法自个儿保护的话,纵使出发点是为了保护他,可妳也要先想想他领不领妳这个情啊!”
“我想过这个问题,但……”夏易蓉说出另一个教她犹豫不决的原因。“影,妳知道吗?这之间其实还掺杂着我自己的自卑心态。我从没想过会在逃难的岁月中爱上一个人,偏偏他又是如此的出类拔萃……我一直不敢面对现实的另一个因素是,万一他听了我的遭遇后退却了,或是觉得我是个烫手山芋,甚至……甚至觉得跟我交往是一大错误,害他名誉受损……我现在还不够坚强,会受不了的。”
“难道结婚后他才发现,情况会比现在好?”
夏易蓉一震,接着颓丧地垂眸。“影,我会在结婚前告诉他事情的所有始末,但在这之前,让我再多享受几天甜蜜的爱情吧。”
舞清影同情地望着她。“易蓉,妳真傻。”
回应她的是一记苦笑。
甜蜜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在担心、恐惧及快乐的生活中,婚礼,即将来临。
夏易蓉强自压抑着忧郁的情绪,关耿一不是没有察觉到,但他以为这是婚前症候群,因此除了更加体贴外,并未多做联想。
眼看婚期一天天地逼近,她却更不知该怎么开口。她真想象只鸵鸟一样,就这么埋入沙堆里,什么都不管。可婚姻是神圣的,她无法遮蔽自己的道德良心,隐瞒着他,让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和她结婚。
她手提着刚刚和舞清影从百货公司购买来的居家用品--一块黄底浅绿的雅致桌布。配上柚木的餐桌及鹅黄的灯光,到时定会使桌上的菜色加分不少。关耿一爱吃她煮的菜,她也甘愿依附在他身边,情愿做个知足的小女人。可,行吗?上天垂怜,可不可以就厚爱她一次,让她平平安安地与他共度这一生?
下了公车,弯进窄巷,她的烦恼仍萦绕在脑中。
这几天关耿一到日本出差,临走前,他还一脸欢喜地盘算着回台湾之时,就是他的大喜之日……想起他那喜形于色的模样,她不禁更加忧虑了。
走至家门口,发现家中的窗帘紧闭,她心中突地闪过些许纳闷,但她并未多做联想,打开了大门进入。剎那间,她整个人忽然僵硬石化,讽刺的是,她心中并没有以往会有的恐慌惧怕,唯一闪过的念头竟是--我憎恨全天下所有的神祇!
“我亲爱的侄女……”邪恶的嗓音轻柔地响起,令人毛骨悚然。“妳终于回来了,我等妳很久了。”
三年来,这恶魔的声响宛如恶梦般,紧紧缠着他们三姊弟。她瞄了眼缩在角落的弟妹--易萍蜷缩着小小的身躯,易安则勇敢地挡在她面前,两人脸色发白,害怕得直打哆嗦。
终于,还是让他找到了。
她在心中无奈地苦笑。就连她自己,刚刚也同他们一般地恐惧着,甚至还无声地祈求老天爷能厚爱她这一次,可袍却如此残忍,不但一点儿好运都不愿施舍,还将三人再度打入地狱。
“你来干什么?”她冷冷地问,有股豁出去的念头。
夏有义一怔。他在路上意外发现易安,跟踪他找到这个地方后,并不急着抓易萍走,为的就是等他这个侄女回来,然后享受他们三人恐惧的乐趣,可想不到她的眼神却不再畏怯,这令他不解。“我已经叫警方来了!”他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