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试,要做到。”
看著朴枫强硬的神情,蓝(王玉)感觉到她自小即熟悉不过的,令自己憎恨、焦躁不宁的无能为力,那种无名的沉重的悲哀。
“我一些朋友告诉我有家新开的服装店,专门进口欧洲最新款的时装。明天我们去逛逛,帮你挑几件漂亮衣服,你要做个最美丽、动人、诱人的妻子。”
蓝(王玉)眼前浮现她爷爷严峻、嫌恶的眼神。
〝你这穿的是什么衣服?打电话叫裁缝到家里来!〞
“蓝(王玉),你听见了吗?”
“嗯?”
“明天下午,我们去买衣服。”
“好。”
***
尽避已经筋疲力竭,手边的工作似乎有越来越繁重的感觉,希文仍然思念著安若。
他这辈子还没有如此接近过任何一个人,但是她一面打开一条通道容许他走向她,一面仍然藏著大部分的她。
不知怎地,当他思索著有所隐瞒的安若,仍不自觉地便浮上狄兰德的倩影。同时想到她们时,那种混沌迷惑的感觉依旧,什么缘故?他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将注意力重新集中拉回到堆满重要文件的大办公桌上。对他而言,它们是一团乱线。他花了一个星期,一天待在这和它们奋战、互相琢磨耐性超过八个小时,终于将它们理成一个一个线球。现在接下来要做的,是找到每个线球的线头。
蓝嘉修进来时,他正考虑著从哪一个开始。
“你还在这?”
希文每天上午在“丝筑”,午后便坐进蓝季卿的办公室。蓝嘉修虽一直没露面,倒是知道这事。不料半夜一点多,发现希文还在埋首办公,不觉惊讶地看著他,并犹疑地停在办公室门口,仿佛无法决定要不要进来。
“蓝叔,还没休息?”
希文坐著没动,仅客气地问一声。如果蓝嘉修曾表现过一点点责任感,不论机会多么渺小,至少努力设法改变公司的恶劣状况,希文也许还能露一些敬意。他现在对他客气礼貌,只看在蓝嘉修好歹还是个长辈份上。
“我……,唔,顺道来看看。”
蓝嘉修踱了进来,自己拉椅子坐下,眼睛在办公室里转看,就是不看桌上希文分列成几堆的整齐档案及文件。
“这儿从老家伙退休后,就没人进来过。”
他对他父亲的轻率称呼,希文仅微皱一下眉。尹仲桐告诉过他,蓝嘉修偶尔会进来,不做什么,就坐在这张豪华高背皮椅里,不让任何人来“打扰”他。
他的话可有暗示意味?
“我不想让蓝氏其他员工知道我在代处理公司的事。”希文静静说明,“征询季老和仲桐的意见后,这儿似乎是比较能让我隐密出入,不惊动其他人的地方。”
“迟早这位子是你的,早坐晚坐没什么不同。”
希文听到颓丧、挫折和自弃。他同情也怜悯他,但他当然不能表露出来。
“我从来不想要蓝氏,”蓝嘉修叠起腿,意气低沉地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料。蓝(王玉)的大伯,我大哥才是。”
希文吓一跳。他不知道蓝季卿还有一个儿子。不曾见过亦从未听过。
“可是他也是家里唯一敢处处和老家伙唱反调的人。”嘉修接著说,“他很外向,头脑好,精明干练,固执起来,老家伙也拗不过他。”
“他……人呢?”
“走了。”
嘉修搁在膝上的手握成拳,按紧在腿上,嘴唇也抿得紧紧的,以防激昂的情绪使他泄漏太多。希文看在眼里,默不作声。
一会儿后,嘉修又开口了。
“最后一次争吵,老家伙告诉大哥,他决定把蓝氏交给我,因为大哥太为所欲为。我不清楚大哥做了什么事惹得老家伙说出那种气话,他气冲冲出去,那一走,没再回来过。”他拳头张开,又收紧。“我从来不想要蓝氏,它是个太沉重的枷,我扛不起。”
他像个垂死的人般无助。希文此时说什么皆不宜,便继续保持沉默。
“我尽力了。”嘉修用颤抖的声音说,“我是无能,既不能为蓝家,为自己生个后,我用尽一切心力不辜负他的期望。但是担子太重……”他眼光终于瞥向桌上山一般的档案。“我原以为可以静悄悄的解决,总有一天,能把丢了的再买回来,谁知道洞越漏越大。”
“怎么开始的呢?”希文平和地问。
“我原先也不大清楚。”嘉修将交叠的腿换个姿势,“最近这一个多礼拜,我想了一下。老家伙以前作风强悍,几乎是不择手段,多少得罪了一些人,树立了些在暗中的敌人。”
希文听不出重点和关联处,便等他继续往下说。
“我觉得这是个有计画的并吞。”希文坐直了起来。“仔细回想,从一开始,不管这人是谁,也或者不止一个人,总之,对方模清整个蓝氏的生意网路命脉,也很清楚我不懂得掌控的弱点,一步一步地窃掠了蓝氏几个主要定点,再趁我措手不及,乘虚而入。”
他也许愚庸,却很诚实。是个教人痛心的结论,不过对希文目前的茫无头绪的追踪帮助很大。
“对方是谁?”
“我不知道。”嘉修的声音弱不可闻,无措的双手握在一起。
“总有个名字,或是个财团?”
“一个财团吧,我想。他们有个代表,这人透过台协商会里的一个对外贸易主管和我们谈交易,我没有和他正面接触过。”
如果坐在他对面的不是蓝季卿的儿子,尽避他较自己年长,辈分亦长一级,希文斥责的话便要出口了。怎能如此胡涂呢?
“对方开的价很高,”嘉修目光低了下去。“我一心想救急,没考虑别的。”
“那些钱帐上都没记录。”
“一拿到就用掉了,都用在蓝氏企业里。”他急忙补充,仿佛忘了他是蓝氏的少东,把希文反当成了老板。“没想到这个洞补完,那边又教人挖了个坑。我最近才开始怀疑,挖蓝氏和买蓝氏的可能是同一个人。”
早点反应,也许情况不致如此糟。但此刻说这话无益。
希文点点头。“谢谢你告诉我这些,蓝叔,省掉我很多力气。现在我追查的范围可以缩小了。”
“我这几天在找台协商会那个仲介人。”嘉修告诉他,赎罪的语气。“也许可以问出个名字。他出国了,还要一个星期才会回来。”
希文又点点头。他可以要蓝嘉修把这个仲介人的名字和电话给他,他来查会比嘉修快。但这是嘉修尽他的责任的时候。
“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希文。”他的眼神由衷,表情是卸了重担的松弛。
希文就怕这个。“我是要报答季老当年的恩情。蓝氏还是蓝家的,这位子,”他轻拍座椅扶手。“太大了。我这样的体位,坐上去会重心不稳的。”
“我要有个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嘉修微微一笑。“不过你也就快是我的半子了,意思一样。”
这件事,希文此刻还不便说得太多。他是个重然诺的人,他答应了蓝(王玉),不能背信。
“蓝叔,您该是过来人,一定了解未必儿子就定然是要负责传承继业的人。也未必儿子才值得得到关心和注意力。蓝(王玉)是您的女儿,她需要您的关爱。她承受的压力应不比您少,比您轻。”
嘉修半晌不语。“我不是不关心她。”他艰难地说,“是无从关心起。她爷爷把她当个男孩来训练,她的一切都由她爷爷安排好了,我没有插手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