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凶什么?他病了是我的错吗?”
仲桐倦乏地叹一口气,上床躺在她旁边,伸臂将她揽过来。“不是你,和你不相干,是我的错。”
“你这么多年为他家做牛做马,二十四小时有二十个小时卖在蓝氏当狗,什么事还往自己身上揽,神经病啊你?”
“你不明白。”他吻一下她的额头。“我累了。睡吧。”
“你几时不累?到蓝氏工作后,你几时不累过?”她气恼起来,用力推开他。
他不再拉她,旧仗了,打来打去结果总相同。说蓝嘉修心力交瘁,他何尝不是?但蓝嘉修有责任,他的责任也是难以推卸的。
对妻子,他也有份难卸的责任和歉疚。他是疏忽、冷落了她相当长一段时间。起初期望她谅解,她不能,他无法怪她,总是他做丈夫的气短,他除了迁让还是迁让,但当她为了报复或引起他注意,竟然去寻欢,他也戴著绿云地忍下来,她却忍无可忍,提出了离婚。
婚是离了,她偶尔还是回来。回来他也留她,有时欲情未全遭白天的倦累摧尽,两人交欢云雨,彼此间的情与意都还在。
他知道她气他还是以公司为重,更气他不开口要她回来。他何尝不希望他的家庭美满,婚姻圆满?但他是个男人,除了是丈夫,还是个大丈夫。大丈夫岂可罔顾恩义?他们的生活得已改善,买了房子,有进口车代步,全是蓝季卿给他的优厚待遇所赐。他的回报是几乎搞砸他用毕生的心血所创建的一切。
“蓝氏目前有危机。”他困倦地说,“熬过一阵子,情况好转,我就可以正常上下班,有时间陪你了。”
“你这句话拿录音机录都要把磁头录烂了。”她忿忿跳下床,穿上衣服。“蓝氏,蓝氏。我希望蓝氏破产!蓝家的人都死光……”
他一个耳光打断了她。她愣住,他也愣在床上。吵了几百回,她一向都唱的是独角戏,他始终相应不理,一个字也不回她,今天居然动了手,她倏忽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仲桐这一掌出去,心底愧疚更深。“对不起,我不是……”
“你打我!”她终于醒了过来,伸手捂著脸,尖声叫起来。“尹仲桐,你居然打我!”
“我不是──”
“你不是人!你不是个男人!你我从此情断意绝!我再也不会回来自作贱了!你全心全意去当你的狗奴才吧!”
她拎起皮包,飞转身奔出房间。
“朴枫!”
***
听见风铃声,惠卿自柜台后抬起已成惯性的亲切笑脸,见到来人,她的笑容扩大,双眼圆睁。
“哥!你怎么来了?”她惊喜地迎上去。“今天外面吹的是什么风啊?”
走近了,她看见仲桐眼下的阴影,和瘦削的两颊,又是一惊。
“你气色怎么这么坏?不舒服啊?”
仲桐接住她伸手模他额头的手,涩涩一笑。“没事。最近比较忙,睡眠不足。”
“坐吧。我去给你倒杯茶。”
“不了。”他拉住她。“我有事找你帮忙。”
“什么事不能坐下说吗?”
“我还要赶回公司……”他打住,看著由楼上下来的美丽高(身兆)的女人。
惠卿循他视线回头望。“安若,”安若朝他们走来,“这是我哥哥,尹仲桐。哥,我的同事,牧安若。”
安若向他一颔首,“尹先生,你好。”
“叫他名字就好了。”惠卿说,换了平常,她会和哥哥开开玩笑,他今天面色凝重,必然有事。“安若,这儿麻烦你照料一下,我和我哥谈些事情。”
“没问题。你们到楼上去吧。这里交给我好了。”
他们才上去,电话就响了。
“‘欧梵’,你好。”
“安若。”
“希文。”听到他的声音,她绽开笑容。“你在哪?”
他有几天没来找她了,不过电话总要打上好几次,除了她离开“欧梵”,去酒店“上班”时。她不肯告诉他在那边如何联络她,理由是那边不若在“欧梵”这么自由方便。事实上,她是需要些时间完全单独地做些她该做的事。他的电话绝对会是干扰,她也怕他去找她。
“我在公司。真想见你,可是最近事情太多。我能设法走开一点点时间时,你又不让我找你。”
他的抱怨加深了她甜蜜的笑容。“我们都有必须做的工作,就等你忙过这阵子再说吧。”
“怕要忙上好一阵子呢!你就这么狠心?你不想我吗?”
她从来不回答这种问题。不过她今天心软了。她是想他,她不能否认,尽避她仍徘徊在矛盾和迷惘中。
“我今天酒店那边可以提早下班。你会有空吗?”
“我不知道,安若。真的。”他的声音十分苦恼和愁闷。“我需要见你,需要看到你。你可以为我做一件事吗?”
“你说,”涨满胸臆的情意是从哪来的呢?它磨蚀了她的斗志。近日来,当她继续推动她的报复行动,连戴洛都说,她的步伐慢下来了。她每每和自己抗争,挣扎,但只要一听到他的声音,她的意识里除了他,其他都不再存在。
“你一空就给我电话,我想办法飞也要飞去见你一面,哪怕是十分钟,十秒钟也好。”
“好,”她柔声答应。“我会打给你。”
“太好了,安若。那我就等你电话了。”
“好。”
“我爱你!别让我等太久,我得去忙了。回头见!”
安若执著话筒,里面只余嗡嗡声,但他说的那三个字在里面缭绕著不曾消失般,穿进她的耳膜。
好美,好美的感觉。美得像梦一样。她忽然想哭,胸腔涌塞了浓得化不开的感情,那是爱,和快乐。满得几乎要爆开。除了她的养父母、牧师夫妇和狄兰德夫妇,没有人给过她如此强烈的感受。
但那是不同的。养父母给她的是亲情,她到死都感念、感激他们。然而她生命中最深刻、深挚的爱,仍是来自她亲生母亲;为她饱受凌辱,吃尽苦的母亲;为她被折磨至死,仍拚命保护她的妈妈。
而希文。他的爱是那么地教她惊又惶,喜又惧。他爱她,因为她是她,也因为她不是她。在他面前的她,才是生命最原始的她,然而她仍旧戴著不容任何人窥见的面具。
她颤抖著手放下听筒。这不是欺骗,感情上,她没有欺骗他。只是她现在还不能为自己而活,她的使命完成那天,她自然会向他托出实情。他会谅解的,她希望他会,相信他会,他是那么个善体人意的人。
楼上,惠卿的表情变得和她哥哥一样凝重。
“为什么闹得这么僵呢?”她叹一口气。“我一直不是很喜欢朴枫,她看起来就像任性的人,你是一个钉子一个坑的个性,怎么可能合得来?可是你们相爱,妈和我都不便说什么。闹到离婚,我们也不好置一词,毕竟是你们之间的事。可是你打人,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我是冲动了点。”仲桐摇摇头。“她口不择言,我太累,没用大脑思考。婚姻失败,我的责任居多。现在说这些,于事无补。小荃的保母身体不好,不能带她了。我忙,没空另找合适的人。好不好你帮我跟妈说一声,请她帮我照顾小荃一阵子?”
“妈求之不得呢!可是你要知道,”惠卿警告道,“孩子带回去,照你的工作情形,一阵子不会是短时期。到时候她们祖孙相处得感情好了,你要再带走,妈会受不了,孩子也会不习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