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她要求希文假装她的男朋友。“这样我爷爷就不会强迫我和他指定的某人出去了。”
希文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你应该试著和一些适合你,你也喜欢对方的男人交往。我相信只要你有了好对象,你爷爷自然不会再为你做这种强制性的安排。”
“适不适合是另外一回事。”她沉郁地说,“爷爷的主要目的是要我赶快结婚,生些儿子,至少也要有一个,以弥补我妈没有生儿子的遗憾。”
希文不以为然地摇头。“不会吧?你想的太多了。你才十八岁,就算你结婚生子,你的孩子也不会姓蓝。传宗接代这种事不该会寄望在你身上。”
但蓝季卿还能期望谁呢?希文说著,心里不得不相信蓝(王玉)的想法没错。他同情她那么年轻,就受到这类传统得可笑的家族压力,但他也爱莫能助。
他有空时还是会到蓝家,主要是看蓝季卿,若蓝(王玉)在家,不尽然为使蓝季卿高兴,他会带她出去,吃饭或看电影,或仅是找个地方坐下来聊聊。不过这样的机会不多,他的事业那时才开始,需要他投注全部的精力和时间。
之后他的工作拓展开了,他相对的比最初更忙。蓝(王玉)后来上了大学,他偶尔去也很少见到她。似乎蓝(王玉)在学校参加了些活动,结交了些朋友。希文听了很为她高兴,蓝季卿却对她交往的朋友“层次”十分不以为然。
蓝(王玉)大学一毕业就理所当然进了蓝氏公司。希文久久去看望蓝季卿一次,显而易见地,蓝(王玉)的生活,每一细节都掌握在她严厉的爷爷手中。因为当希文问及她的近况,蓝季卿甚至说得出她当时当刻在做什么,在何处,或正往何处会见何人,及几点该到家。
希文不赞同蓝季卿严密地约束、牵制蓝(王玉)的方式,听他的口气,他像训练一个机器人般地在“锻炼”蓝(王玉)。她必定是全然按部就班地配合服从,这从蓝季卿骄傲的语调可以听出来。
他无法想像一个人大约除了晚上关上门睡觉以外的时间,一举一动全部在别人支配之下的生活情境,然而他无权表示任何意见。
“小(王玉)这个时间正和香港泰亚的代表开会。下午她得陪美国来的客户参观工厂。不过她五点要回来换衣服,六点餐厅有位立委在那宴客,她得去露个面。你别急著走,等她去打过招呼,你们可以一块儿出去吃饭,看个电影什么的。她每天一早去公司,晚上还去餐厅监督,总是半夜才回来。难得你来,陪她出去轻松一下。”
希文暗自叹息。想不到八、九年了,情况依然未变。“恐怕我没法待太久,季老。”他一直用的都是社会上众人对他的敬称。“我才从英国回来没几天,公司里一大堆事情等著处理。我今天来除了很久没看到您,特来看望,另外还有件事。”
“哦?”蓝季卿端起描花瓷杯啜一口香片。“听起来很重要似的,你说说看。”
“季老,您记不记得您知道我家乡在恒春时,曾要我趁回家之便,为您打听一个人?”
“当然记得。那……好久的事了。”蓝季卿慢慢放下杯子。“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我还记得那个女人叫李梵,对不对?”
“没错。怎么?”
“我无意间发现个叫李梵的人。”希文拿出那张名片递给他。“但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只看了一眼便还给他。“同名同姓,巧合而已。”蓝季卿淡淡然道,“我找到她了。”
“找到了?在哪?”
“就在恒春。她已经死了。”
“哦。”希文顿了顿。“真抱歉,我不知道……她好像是您一位老朋友的女儿是吧?”
“也不完全是。”季卿又拿起杯子,惦著杯盖拨著浮在上面的茶叶片。“是个朋友的朋友,他托我找她。”
这个话题到此打住。蓝季卿接著询问他的公司近况,及他往英的目的。闲聊片刻后,希文起身告辞。
出了蓝府,先前还艳阳高照的晴空,不知几时教大片大片的乌云遮蔽了。希文才坐进他的墨绿色BMW,豆大的雨点便叮叮咚咚敲著车顶,挡风玻璃倏忽间即水蒙蒙一片。
他没有任何动作地坐著。
〝请你替我打听一个人。她叫李梵,是我一个很多年不见的老朋友的女儿。她也许已经生了孩子了。我最后一次听到她的消息,似乎日子过得挺拮据,可是她不肯接受我的帮忙,不晓得现在如何了,也不知她生男生女。〞
他清楚记得蓝季卿说的话,当时他分明十分关切这个叫李梵的女人的下落和生活状况,今天却神态漠然,甚至提到她已死了,才没有丝毫难过。
这不关他的事,希文告诉自己。而依然,他想著,蓝季卿显然有难言之隐。李梵显而易见地不是他所谓老友的女儿,亦非今日改口的朋友的朋友。这里面只有一句话是真的,他找到她了。
稍后,希文回到办公大楼地下室停车场。将车停在他的车位上,他直接由地下室搭电梯上楼往他的办公室。但到了一楼,他改变主意了。
雨还在下著,他的义大利名设计师手缝西装,仅过个马路,已教雨水浸渗透了昂贵的上好衣料,违反了他不轻易浪费的生活原则。但自他与狄兰德同机,后又与那牧小姐“邂逅”以来,他的一些原则均已一一打破,而这不过是一套西装罢了。
“欧梵”服饰店内仍是早上那位小姐,笑著迎上摇动风铃进门的希文。
“费先生,真高兴这么快又见到您。您还是一个人啊?”
这是多此一问,希文抬手拂去由头发滴至脸上的水珠。“正好经过。”他说。
“哦,您的衣服都湿了。要不要月兑下来,我请我们的师傅为您处理一下?”
“好。”他正好可以多待一会儿。希文月兑下上装递过去。“麻烦你,不好意思。”
“不麻烦,很快就好。”她走向立体画框门。“您请稍坐,我马上就来。”她在画框边回头,“费先生要不要喝杯咖啡或茶?”
“茶好了,谢谢。哦,还没请教贵姓?”
她嫣然一笑。“尹,尹惠卿。”看看他湿了半截的裤脚,她折回来。“要不我干脆拿件衣服给您把长裤也换下,一块儿帮您弄干,好吗?”
他耸起眉。“让我穿洋装吗?恐怕你这没有我的尺码呢!”
“费先生真幽默。”她走到另一端,消失在一长幅黑白摄影图片后面。图片里是个著纯白长衫的黑女人,翘著圆浑的臀对镜打量自己的曲线。
尹惠卿再度出现时,手上挽著一件水晶蓝丝袍。“如果您不介意,可以穿上这个。”她指指她刚刚进去又出来的地方。“更衣室在这。”
发现接过来的是件男人穿的袍子,希文有些意外。“你们这也卖男装吗?”
“将来也许会,老板正在考虑。”
这位李梵女士若志不止在一家服饰店,希文想,“丝筑”最好提高警觉,否则“欧梵”将是个强劲的对手。尽避如此,希文对她有份衷心的激赏。
尹惠卿带著他的湿衣服走开之后,希文再一次赞叹地环视充满艺术气息,然而也给人一种温馨亲切感的室内设计。
接著,他的目光飘向通往二楼的镂雕回旋梯。虽然未经允许,但此地是个开放的展示间,不是吗?他踏著透明彩色压克力台阶而上,到了顶层,希文惊叹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