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莫文蔚的声音一直反复地唱:“隔了这么久,你还在哪里走,是否迷失回家的路,牵挂跳在心口……我的爱就是你的路,你的家就是我的家,无轮回家的路有多遥远,你我一起走……”
家,她也想要回家,如果可以。
那小孩手里握着手机,却仍然哭着,他母亲一直温声软语,耐心地哄着,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她也想在母亲的怀里大哭一场,如果可以。
可是她已经回不去了,没有家,也没有母亲。
但她仍想要回去,回到那个曾经是她的家的地方,哪怕是看一眼也好。
只是看一眼。
第十二章一声震得人方恐回首相看已成灰(1)
最终还是没有回去。
或许始终是没有勇气去面对那个已经没有了家的地方。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自始至终的懦弱。
未央提着行李步出机场,气温骤然降低了很多,冬天深夜的天空,浓稠得像化不开的墨,没有星与月的点缀,只是匀不开色。
霓虹灯下的这个城市正是繁华到极致的时刻,高楼层叠地耸立,各色的灯光迷离了人的眼睛,车流人群喧嚣纷扰。她离开不过才一个多星期,这里为何就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得完全没有归属感。
她站在路边等计程车,镶在对面大夏外墙上的巨大屏幕,正在播放着一些喜迎新春的晚会,节目,欢笑声,不绝于耳。
整个世界,仿佛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里。
她从手袋里翻出手机看时间,才发现屏幕一片漆黑,原来是自己下机后忘了开手机。她抬头看向对面大厦顶层巨大的古钟,原来已经十一点五十九分,大街上依然人来车往,灯火通明,除夕夜,中国人都要守岁。
而再过一分钟,便是新年了。
她打开手机,短信与语音信箱的提示接踵而来,都是同一个号码同一个名字——骆水洛。她刚想翻看短信,电话就进来了,仍然是骆水洛。
她忽然心悸。
她慢慢地按下接听键……
“砰——”一声巨响忽然响砌整个夜空,几乎是突然之间,黑缎般的天幕,无数的花火飞溅,琉璃璀璨,割裂沉黑的夜空,流光溢彩,绚烂了整个天空。大街上的人群车流在刹那间停止涌动,无数的惊呼声湮没在这仿佛无穷无尽地盛放在黑夜中的姹紫嫣红里。
在这举国欢庆的时刻。
在这数万人仰望的惊艳时刻。
在这个城市倾城绝代的时刻。
风华满天,华光熠熠。
天与地之间,是大蓬大蓬的烟花在夜空中硕然绽放,颓然而殒。
未央站在熙攘的大街上,仰望着这繁花中的繁花,一切,宛若梦境。
她的脸在无数烟火盛放与殒落的间隙里,变幻着明与暗,那边,骆水洛泣不成声的声音在人群的呐喊与烟火的轰鸣声里,微弱而断续。她抬起头,扬脸对着这世间最繁华的美景,无数细碎的光影,在她的脸颊跃动,仿若泪滴。
她的瞳孔定格在对面大厦外墙巨大的电视屏幕上,迎春晚会已经告一段落,正在播放着整点新闻。
相貌甜美的女主播,以标准的普通话在播报着整点新闻:“……下面是新华社消息……北京时间昨天20点07分,中国国际航空公司的一架由杭州飞往北京的客机在XX海域附近失事。国航的这架代号为“CA—177”是昨天晚上19点30分在杭州起飞,在执行杭州飞往北京的1065航班时,于晚上20点07分左右在附近的海域内坠毁的。机上共有乘客103人,其中有7名外国籍旅客,另有机组成员9人。飞机失事后,各相关部门立即展开了救援行动,从晚上20点30分开始,在当地驻军的支持下,海事、边防等部门共出动了40多艘船只在飞机失事海域进行搜救。截止到现在为止,已经打捞起遇难者遗体66具。失事客机的机体残骸已经沉入海底,但位置尚未找到,搜救工作仍在继续。据专家预测飞机原因不明的失事和恶劣的海上环境使遇难者生还的几率十分渺茫……”
骆水洛沉痛的话语在耳边重复:“……未央……哥哥正在那架飞机上,他上飞机前曾打过电话给我,他告诉我他是要乘坐那趟航班回北京的……”
杭州,他去杭州干什么?
她握着手机的手忽然开始发冷,寒意从指尖沿着血脉,一直流到心脏,在那里收缩,挤压,然后随着血液,向四肢百骸扩散,她无法呼吸,胸腔里骤然迸发的疼痛,几乎令她无法站稳,摇摇欲坠。
一辆计程车停在她面前,“小姐,要坐车吗?”
她木然摇头,她只想要知道,在冰冷的海里失踪四小时,还能活着浮上来吗?
后面急急地冲上一个人,他的肩膀重重地撞上她僵硬的手臂,旋身上了计程车,“啪”的一声,手机从耳边掉落在地上,计程车绝尘而去,她如梦初醒。
无数的烟花还在夜空中盛开,漫天的华彩,那样绚丽,那样璀璨,那样温暖,简直不像是真的。
巨大的电视屏幕,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载歌载舞,五光十色,笑语连绵。
街头上车水马龙,大红灯笼俗不可耐,可是喜气洋洋。
这世上依旧熙攘纷扰。
她慢慢地蹲来,拾起地上那台屏幕已经一片漆黑的手机。
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没有整点新闻,手机也没有响过。
仿佛一切,都是虚幻的,只是梦境,一定不是真的。
只要醒来,就好了,梦终究是会醒的,梦里的一切,只要醒来,是统统都不算数的。她知道。谁也骗不了她。
她对着屏幕一片漆黑的手机,孩子气地微微一笑。
她起身离去,身后那美丽的烟火,像千万道流星,在夜空中一点一点地殒落,终于在寒风中熄灭成冰冷的尘烟。
未央回到公寓的楼下时正好碰见了住在她楼上的王氏夫妇亲昵地依偎着从外面回来,王太太还化了妆,两人满心欢喜的样子,还笑着与她打招呼。
避理员不在,或许也已经回家守岁过春节。
三人一同进了电梯,王太太因见她提着旅行袋,便笑问:“夏小姐去旅行回来吗?是和男朋友一起去的吧?你男朋友怎么没来送你?上次真是不好意思,他的眼睛没事吧?”
他没事,他当然没事,骆毅,他怎会有事呢?他可是骆毅啊。
在上升的电梯里,她抬眼看着电梯上方不断变换数字的指示灯,一直微笑着,她不敢说话,只怕一说话,哽咽便会逸出喉咙。
这电梯已经很旧了,速度很慢,偶尔还会发出轻微的“轰隆”声与微微的晃动。
出了电梯,走道狭窄而空旷,四侧都是熟悉而陈旧的银色防盗门,大部分的油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发黑的铁,凌晨时分,门缝里却都还透着橙黄色的光影。未央走到公寓的门前,就着走道昏暗的光线伸手在手袋里模索着门钥匙,逐个夹层地模索,翻找,一直找不到。她索性蹲下,跪在地上,把手袋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耐心地一样一样地找。她必须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因为这是她唯一的家,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再没有人会帮她找钥匙,再没有。
她早就习惯独自照顾自己。
手机,钱包,粉饼,化妆棉,唇膏,发夹,各种证件……散落了一地,才终于找到那两条伶仃的门钥匙。她又把地上的东西一样一样地拾起,放回原来的位置。
她站起来,拿着钥匙,拈起其中一条,想要把它插进锁眼里,才发觉自己的手在发抖,不可抑制地抖动,她竟无法把钥匙准确地插进去,她无法把门打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