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唇角勾了一勾,微微扬起一抹微笑,仿佛毫不在意,道:“你就为了这事深更半夜还跑过来的吗?”
他仔细看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母亲她是不是对你说了些难听的话?”
未央笑着摇头,“没有。”
陆晖忽然低头亲吻她的脸颊,道:“未央,不管我母亲对你说什么,你都不用在意……”
“陆晖。”未央打断他的话,她不知为何忽然有点哽咽,“为什么你都没有跟我说过,你有出国深造的计划?”
未央感觉到他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他道:“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我还没认识你,而这只是一个计划。”
未央久久没有说话,只怔怔地看着树影后那高高的围墙,再淡淡的月光下,一眼望上去,那堵墙极高极高,仿佛望不着边的,那样高,将外面的世界完全隔了开来。
“未央?”陆晖低低地叫了声,他的手心都是汗,冰凉冰凉的。
她没有应,他又道:“未央,你在生气吗?”
未央抬起头望他,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啊?”
陆晖抬手指轻抚她的长发,修长的手指在黑段般光滑柔软的发丝中穿过,带着无限的爱恋,他道:“未央,我爱你,请你相信我,等你毕业我们就结婚。我母亲那边,我会去说服她的。”
未央笑道:“你这算是求婚吗?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你呀?”
在昏暗的路灯下,在淡淡的月色中,他的眉与眼,脸上的每一条轮廓都那么清晰,清晰得有点不真实。
他低头温柔地吻她,他的脸在倒映在她的瞳仁里,逐渐放大,然后模糊。
良久,他才放开她,未央道:“好了,你回去吧,很晚了。”
陆晖道:“你先上去,我看着你进去。”
未央道:“嗯。”
她刚走了两步,又被拉了回来,原来他忘了放掉她的手,他们相视而笑,两人都觉得有点傻。
未央在楼梯的拐角处回头看他,远远地,他仍然站在那里,高且瘦,在地面上映着斜斜长长的影子,风很大,吹乱了他的头发。
“……命运就是命运,一个人的命运从一出生便注定了的,冥冥中自有它的定数,并不是轻易就可以改变的……”
未央耳边忽然飘过陆夫人说的话,她莫名地打了个寒战。
最后说分手的是她。
那天,风很大,硬生生地吹得高大的法国梧桐浓绿的叶子“嗤啦嗤啦”地往下掉,那样大,那样绿的叶子,也只能无能为力地往下掉,那被吹断了的,原本连接着树枝的叶柄接口,就像一个伤口,女敕得仿佛要流出稠稠的汁液来。
那反复琢磨了无数遍的话,没想到说出来的那一刻竟可以那样平静,流利而清晰,没有结巴,也没有发颤。
“陆晖,我们分手吧!”
她转身便走,他的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臂不放,另一只手紧握成拳垂在身侧。
“为什么?难道就为了我没有和你说洛洛跟我是青梅竹马的事吗?”
“是的,你三心二意,你用情不专,你让我恶心!”
“我跟洛洛只是朋友,我爱的是你!”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可是她却要说:“我不相信你,骆水洛都承认了,你还装?!陆晖,你这个伪君子!”
他急切地道:“未央,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她冷冷地打断他的话,“你给我放手!”
“我不放,未央,我爱你,这辈子只爱你!只因为是你,我不会放手!”
她残忍地冷笑道:“你别恶心我了!实话告诉你吧!我一点也不爱你!我对你已经厌倦了,当初跟你在一起不过是因为你的家世,以为跟你在一起毕业后便可以在这个繁华的城市顺利地找到一份好工作,而如今,你家里已经跟你月兑离关系,你也已没有利用价值,我也不需要再装下去!”他握着她手臂的手不自觉地加大了力道,眼里仿佛有熊熊的烈火在燃烧,他的力气是那样大,捏得她痛不可抑。
“我不相信!”他几乎用吼的。
她想要把自己的手臂从他指间抽出来,可是他不肯放,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还是无济于事,就这样僵持了好久,最后她心一横,低头狠狠地张口朝他的手腕咬下去,她那样用力,他也许会痛,可是她管不了那么多,她怕再迟一秒,自己的眼泪便会流下来。
痛到麻木也许就会放得下。
她那一口咬下去,抓着她手臂的手却没有丝毫放松,她终于松口,怔怔看着那排深深的牙齿印慢慢地沁出血丝来,她马上又后悔了。她想起在《倚天屠龙记》里面,赵敏咬了张无忌一口,是希望张无忌这一辈子都忘不了她,可是她咬陆晖,并不是要他记住她,她伤他那样深,只恨不得他永远记不起她才好。
他最后都没有放手,他的声音在大风里微不可闻,他说:“未央,我们不要分手。”
她的眼泪开始疯狂地滑落,一滴一滴,打在他的手腕上,混着他的血,与她的泪,就这样,在刺眼的阳光中,一滴一滴地,滑落在滚烫的地面上,瞬间蒸发,只剩下浅浅的印痕。那微微的一点红,在强烈的白光中,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
微风吹过,在模糊的泪光里,仿佛连那一点痕迹都不见了。
她不是赵敏,他亦不是张无忌。
她与他的爱情,在这个炎热的盛夏,慢慢地蒸发。
她去过那间中学看他上课,在学校低矮的教室里,他坐在一台破旧的钢琴前,一遍一遍地教着简单的乐曲。正是炎炎盛夏,天花板的吊扇呼呼地吹着,那热却是无孔不入的,就连吊扇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汗水依然湿透了背脊。他本应是属于灯火辉煌的舞台的,可是为了她,他却甘心屈就在个狭小的世界里,为了微薄的薪水与生活而奔波劳碌。
若你是真爱他,请你放他自由。
骆水洛的话语又回荡在她耳边。
爱?若你是真爱他,就请你别拖累他,信誓旦旦地以爱的名义,其实不过是自私。
他母亲说得对,她不能够这样自私,他为了她,连自己的前途都放弃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困死在这个不属于他的世界里。她想起去年音乐学院举办的钢琴演奏会,不大的礼堂,密密麻麻地坐满了人,在那座灯火辉煌的舞台,那样多的灯,彩灯,聚光灯,而他是一切光线的中央,他穿着黑色的礼服站在那里,宛若王子般站在那里,仿佛是站在世界的中央,然后,他从容地端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黑白相间的琴键上灵活跳动着,幻化出优美的旋律。
他的手,并不是她可以执的,他的手,是可以为他带来辉煌的未来的。
那样优美的旋律,犹如天籁。
而他身旁站着的,是骆水洛,是优雅地拉着小提琴伴奏的骆水洛,是高贵美丽得如公主般的骆水洛。
他的人生,是她所不能企及的,是即使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踮起脚尖,也不能够缩短的距离。
他与骆水洛才是一对,王子从来都是与公主在一起的,童话故事里不是有一句话吗?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美满幸福的生活。
而她只是不自量力的灰姑娘。灰姑娘的童话故事,不过是仙蒂瑞拉的一个梦,当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一切都恢复原来的样子,美丽的公主没有了,如水晶般的玻璃鞋也支离破碎。
其实一切都没有变,只不过是恢复到原来的样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