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有一阵优美的钢琴旋律响起,舞池里的人都停了下来,仿佛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点上,未央也不禁好奇地看过去。一名男生坐在室内唯一的一架钢琴前,从未央的角度看过去,正好看到他英挺的侧脸,他的睫毛很长,眼帘微微低垂而专注,明亮的灯光打在他身上,仿佛一层温暖的光晕,熨帖了人的心。他细致修长的手指灵巧在滑过黑白相间的琴键,成串的音浪如水般流泻而出,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爱的协奏曲》轻柔而带着淡淡的哀伤的旋律在空气中轻轻地飘荡,在舞池里静止的人群又开始随着轻盈的琴音翩翩起舞。
未央其实是对音乐一窍不通的,但她却知道这首是理查德·克莱德曼的《爱的协奏曲》。那是因为睡在她上铺的林静每天都一遍一遍地不厌其烦地听这首曲子,“耳濡目染”之下,日子久了,她便对这首曲的每一个旋律都非常熟识。可是这首曲带给她的感觉从没像此刻那样强烈,她听不出任何指法或技巧上的东西,只觉得整个舞厅成了一望无际的海面,而她便是一叶漂泊在浩瀚大海上的小舟,等待着命运主宰浮沉。当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未央便觉得自己轻轻地沉落了下去,在那浩瀚的大海中,温柔地沉沦。
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将她拉回到现实中来,只见那名男生站起来,微笑着鞠躬,如同最具风度的演奏家谢幕。
未央看着他那抹笑容,半晌才终于想起,原来是他,那个在音乐学院的钢琴练习室里遇过的那名叫陆晖的男生。
“他就是有钢琴王子之称的陆晖吗?好帅哦!”
“是啊,据说他从不轻易在这样的公开场合弹琴的,看来今晚真是来对了,有幸目睹传说中钢琴王子的风采。”
未央身边的两名女生起劲地讨论着,她重新坐回角落的椅子上,却只是发怔。
一只修长的手忽而伸到她面前。
她怔怔地抬头,“是你?”
是陆晖。
“是的,是我。请问小姐赏脸跟我跳支舞吗?”他面带微笑,风度翩翩地弯下腰。
这样彬彬有礼的绅士举动,让她不好意思拒绝,她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把手放在他手心里。他修长的手指慢慢合拢,将她纤细的手握在掌心,然后将她带进舞池,另一只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腰部。
原本应该是那样浪漫地翩翩起舞,而未央的老毛病又犯了,她的步伐僵硬,不断地踩他的脚。到最后她都忘了他究竟被她踩了多少脚,未央觉得不好意思,可他却一直好脾气地微笑着说没关系。
舞会结束的时候已经是深夜,当她回头找小慈的时候,小慈已经不见了踪影,陆晖送她回宿舍。
一切就这样开始了,让未央始料不及。
未央记得,那是夏天的深夜,风很大,将她的长发高高地撩起。校园的林上,仿佛飘着一层淡淡的雾气,氤氲而潮湿,带着青草与泥土的香气,路灯静静地散发着橘红色的光,一点一点地沁进了她的心里,温暖而宁馨。
未央记得那天他们仿佛说了很多话,多到让人无法记起。
音乐学院与外语学院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陆晖常常来找她,像所有的恋人一样,一起去食堂吃饭,一起在草坪上晒太阳,一起在林上漫步。有时他没课的时候便跟着她去上专业课,还一本正经地做起笔记,未央便笑他假正经。她偶尔也去上他的课,可是每次课上到一半她便会睡着。
那是炎热的盛夏,就连那灼热的阳光都仿佛像水晶般透明的,又像是上好的白玉那样完美无瑕,没有一点瑕疵。
那时,她一直以为日子便会这样过下去,她忘记了,四季轮回,日子虽然不断地重复着,但没有什么是可以一成不变的,夏天最终还是要过去。
那年冬天很冷。
雪花大朵大朵地飘落,覆盖了整个校园。未央是南方人,她怕冷,又有赖床的习惯,每天早上起床便变成了一项格外充满挑战性的行动,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起床。早上有课的时候,总是磨磨蹭蹭地最后一秒冲进课室,后来索性连早餐也不吃了,算准时间,起床简单梳洗后便向阶梯教室冲去。
那天未央正在上课,胃里空虚得难受,她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人已在学校医务室,手背上连着点滴,陆晖就坐在她身旁,大约是刚赶过来的,口中呼出大团大团的白雾,然后便有医务室的护士进来为她拔掉点滴。医务室里没有暖气,她滴点滴的手都快冻僵了,陆晖没有说什么,只捧着她的手,呵气替她取暖。未央觉得陆晖的手异常温暖,他的手包着她的,她觉得安心。
在后来的每一天早晨,当林静打开宿舍门的时候,门外总是静静地放着一个粉绿色保温桶,里面装着一份温热的牛女乃与未央爱吃的生肉包,她每天都吃,仿佛永远也吃不厌。
那光滑的塑料质材,粉绿色的桶身,还印着两朵盛开向日葵,未央看着就觉得温暖,寒冷的冬天仿佛也不太冷了。
那时的她不知道,原来印着的向日葵也会有凋谢的一天。
学校一向是禁止男生进入女生宿舍的,她们这栋女生宿舍楼的管理员也管理得特别严格,金睛火眼般盯得紧紧的,大概连雄性的蚊子也飞不进去一只,却独独对陆晖格外开恩,他简直是到了出入自如的地步。未央总是诧异他如此神通广大,她甚至怀疑他是不是与她们这栋楼的管理员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然后有一天未央便问道:“陆晖,你老实交代,你是否跟我们宿舍楼的管理员有什么特殊关系,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陆晖笑着揉了揉她的头,道:“傻瓜!”
陆晖常常亲昵地唤她傻丫头,后来一想起这三个字,未央心里便会空落落地疼痛。
她是傻,是真傻。
她一向都是迟钝的。
第一次见到骆水洛的时候,是在音乐学院教学楼下空地的大榕树前。她靠在树旁等陆晖下课,冻得鼻子红彤彤的,远远地便看见陆晖与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孩并肩走下楼,渐行渐近。陆晖也看见了她,便丢旁的女孩,快步地迎了上来,看她没有围围巾,便解下自己的为她围上。那厚厚的围巾,带着他的体温与阳光的味道,那是属于他的味道,一圈一圈地缠上她的脖子,未央觉得身上所有的寒冷都一扫而光。
那女孩走过来,淡淡地打量了她一眼,便转头对陆晖道:“别忘了今晚的新年演奏会的练习。”
未央只觉得她长得很美,乌黑的长发直垂胸前,面颊白皙如玉,眉目清秀如画,她站在那里,有种遗世独立的飘逸以及与生俱来的高贵,美得那样不真实,连声音都特别动听。
陆晖对未央道:“未央,她是骆水洛,是我的同班同学。”然后又对那女孩介绍道:“她是夏未央。”
骆水洛淡淡地对未央点点头道:“你好。”
未央也赶紧道:“你好。”
陆晖说骆水洛是同学便是同学,她也没有联想到别的地方去。
那时候还真是有点傻气的吧,她就没有想过,若骆水洛只是陆晖的同学,她从前跟他去上课的时候怎么就从没见过她呢?那样出色的一个女孩,应该是过目不忘的。
小慈总是说她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她也从来没有在意。
转眼间便到寒假了,陆晖去送她上火车,这是他们第一次短暂的分别。那天很冷,暗沉的天空,雨夹着雪,断断续续地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