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而言,藏地寺庙每半个月会向信徒分发一次唐卡,但寻布寺住持病重,众僧为了讨个吉利,改为五天就分发一次。
这样的话,工作量自然大了不少。尤其是祁海之,作为敦洛喇嘛的亲传弟子,他负责印制唐卡,忙得没日没夜。
“这么多唐卡,不许简化过程,不许找人帮忙,印不完要背上心不诚的罪名,每天的早晚课还不能免,副住持可真够狠的……”
正值半夜,远处梆声响起,小小的版印室里,金巴坐在长条桌后,打了好几个哈欠,眼皮子都快睁不开了。
在他对面,一手固定雕版、一边上着油墨的祁海之,听他抱怨,神情淡定地抬起眼帘。
“你想睡的话,先回去好了,反正剩下的事不多,我一个人也足够。”他知道以师弟耐不住性子的脾气,今天能做这么久,已经很不容易。
听到他的建议,金巴眉眼大亮,起身想走,又不好意思地坐了回去,目光扫过桌上尚未完工的唐卡。“师兄,你每天都让我先睡,我、我都有点难为情了……”
祁海之有趣地瞅他一眼。“和我客气什么,休息去吧,别忘了明天做早课的可是桑登副住持。”
金巴闻言一惊,在他的印象中,副住持最喜欢找他发问了!“师兄,那我先走了!”他不再坚持,赶紧跑出屋子。
小屋顶上,一身粉红、头上扎着两个漂亮蝴蝶结的妙龄少女,浑身不舒服地趴在梁上。她张嘴正想再打个哈欠,瞧见金巴离开,精神立刻一振。
屋里没了旁人--“下来吧。”祁海之突然出声,不用看,他也知道躲在屋顶的女孩是谁。
“咦,被你发现了?”少女立刻笑嘻嘻地从梁上跳下。
“妳哈欠这么大声,想让人不听见都难。”祁海之眼眸微抬,出现在他眼前的少女眉目如画,虽然略显稚气,但小脸笑靥如花,再加上一身活泼轻快的味道,令人一看就有好感。
少女见祁海之瞥她一眼后,视线便重新回到桌上,继续自己先前的工作,不觉微微沮丧。
努大嫂不是说,男女只要多在一起,感情就可以培养的吗……她都一连来了六天,为什么他仍对自己视若无睹?
虽然气馁,但她还是绕到祁海之身边望着他。火光映着他的脸,挺直的鼻梁、线条严谨、不失性感的薄唇都教她着迷,不觉娇声道:“祁哥哥,反正闲着没事,我帮你一起印唐卡好不好?”
祁海之一听,顿时愣住。他抬起头,注视着眼前充满热情的少女脸蛋。“祁是我出家前的姓,早就不用了。”
“嘻,你总算正眼看我了!”小小开心地笑,眉眼弯弯。“祁哥哥,名字只是个称号,如果静心礼佛,叫法名还是俗名,又有什么关系呢?”
祁海之说不出话,定定地望着她。
“随妳。”半晌,他垂下视线,又开始刷起油墨。
怎么又不理人了?
小小在心里大叫不要,但看着祁海之表情认真,也不敢放肆,只好窸窸窣窣、来来回回地在屋子里绕圈。
被她一晃,油灯的灯光忽明忽暗,看得人眼花。
祁海之终于放下手中的雕版。“甄姑娘,妳每天跑我这儿一趟,不累吗?”
小小一听,立刻停住脚步,为自己终于引起他的注意而开心。“不累、不累,一点都不累!”她头摇得像波浪鼓。“我白天都有乖乖地睡觉,怎么会累?”
“是吗?”祁海之盯着她晶亮的眼眸好一会儿,才道:“刚才在屋顶上打哈欠的人,难道不是妳?”
“刚才是太无聊嘛……”小小嘻嘻一笑,见两人相距不过一个手臂,连忙俯下俏脸,贴在祁海之耳边,神秘兮兮地问:“祁哥哥,你让金巴师父早点回去休息,是为了我吗?”
祁海之微怔,就见小小神情兴奋地扬起眉毛。“你早就知道我在梁上,有心想早点见我,又碍着金巴师父在场不方便,所以找了个借口打发他走……”
“是这样吗?”祁海之又是一阵错愕,目光扫过桌上堆得整整齐齐的唐卡。一回眸,再看看眉飞色舞的娇俏女孩,终于道:“甄姑娘,我是怕妳睡熟了,不小心掉下来,吓坏金巴不说,还砸坏了我们辛苦印出的唐卡……”他还没说完,屋里就顿时响起一道惊喘的抽气声。
小小向来觉得自己聪明伶俐,听他说自己会掉下来,已经不敢置信了,再听他说什么会吓坏金巴和砸坏唐卡,怎么也无法接受,垮着小脸几乎要哭了出来。
她也不是在气他,事实上,今天好不容易能和祁哥哥说这么多话,她已经很满足了,可是……想起祁哥哥对她的看法,她就忍不住好生委屈。
祁海之没想到自己的话,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看着她泪眼汪汪的走向大门,心脏竟奇怪地拧了一下。
“原来你这么讨厌我……”小小难过地说着,人已经走了出去。
屋外,天色虽晚,月儿却挂得好高,风也凉爽怡人,但小小就是觉得透不过气来,郁闷的心情让她小脸紧绷。
“等等--我送妳一程吧!”
身后突然传来祁海之的声音,小小身子一震。“你……要送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惊讶地扭过头。
祁海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说出这句话?“今天寺里巡夜的人多,我怕妳对付不了……”他力图镇定地收拾起桌子。
小小不禁再次失望--她还以为祁哥哥是在关心她,原来是嫌她武功烂,只会带来麻烦!
她好生气,好想跺脚走开,却又舍不得错过和他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祁海之走出屋里时,心情已回复平静,睇向身边勉强只到他下巴的甄小小,感觉自己像变了个人。
在他的世界里,无需顾及女子的存在,而她,却让自己破例许多。
两人并肩走了片刻,祁海之突然开口。“《如意多轮经》里真的没什么,妳以后别再来冒险了……”
“你以为我每日来这里,是为了那本经书?”正在生闷气的小小一听,顿时又难过地想哭。
“在我身上,妳不会得到任何妳想要的。”祁海之将视线移向别处。
他的话让小小听了又惊又急。“祁哥哥,我不要那本经书,寻布寺里吸引我的只有……”她话说一半,嘴巴突然被捂住--
“嘘,别出声,我去引开他们,妳先到内院避一避。”祁海之俯在她耳边低声说道。
小小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不远处有两个高大的巡夜喇嘛走出院门。
“那边好像有说话声?”一个喇嘛张头朝这边看。
“我好像也听见了。”另一喇嘛连忙应声。
两个人正想过去看个究竟,就发现黑暗中有道身影走来,顿时惊得脸都白了。
“谁……谁在那里?!”
“是我。”祁海之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今晚换你们巡夜啊?”说话的时候,瞄到小小还傻在原地,眉心微微蹙起。
“原来是土登师兄,吓了我们一跳……”两个喇嘛松了口气,当下收起手中木棍,想了想又不好意思地说:“师兄,不是我们大惊小敝,是那些中原来的武林人士太讨厌,搞得我们这段日子没睡过一天安稳觉……”
祁海之跨前一步,用身体挡住两人的视线。“真是辛苦你们了……”
“副住持交代的事,辛苦也没办法,就不知道那些中原人,究竟着了什么魔,非要跑来瞎折腾……”
他们说的是藏语,小小自然听不懂,直到看见祁海之侧身的动作,这才想起他的交代,连忙退后几步,顺着黑呼呼的墙脚,一直往前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