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雪日初晴,一向隐在缥缈中的勿愁山,终于露出几抹苍翠。
位于山顶的玉虚宫内香烟缭绕,广寒子看着盘腿坐在身前的花样少女,有趣地问:“怎么,到现在还没想清楚,为什么要得道成仙吗?”
“嗯……因为身边的师兄妹都交了申请……”她自然也不好太落后啊,少女犹豫着回答,对上广寒子睿智的眼神,又将后面的话全数吞回肚子里。
三年一度的灵力修行选拔在即,从小在玉虚宫长大的程洛欣,也不知是不是由于天分有限,对修道的深义,她悟了十几年也没能参透。
“妳连为什么要修行都不知道就忙着成仙,操之过急啊。”广寒子失声笑道,将摆在案上的绿皮书笺原封不动还给少女。“下去吧,想透了,三年后再说……”
“这……”手里捏着花了五天时间才雕琢成的申请书,少女纤细的身子有些僵直。“师父,您不是常说机会总会留给人吗?现在您连弟子上面写些什么都没瞧一眼,就急着否定,是不是有些……不公允……”她心中难过,声音难免哽咽。
便寒子闻言低笑,感觉少女对公平的追求尤胜当初的自己,心情愉悦之下,手捻胡须说道:“好,我就网开一面,再给妳一次机会,只要妳能说出为什么要得道成仙,我就让妳参加今年的修行选拔。”
少女一喜。“弟子成仙是为了……”她出口的声音虽急,语气却相当迟缓,前面那几个宣称“为国为民、为救天下苍生”的师兄,师父看都不看他们一眼,就直接将申请书丢回,她可不想重蹈覆辙。“是为了……青春永驻……”
好不容易说出这几个字,她的心口因紧张而怦怦乱跳,不晓得自己的回答能不能被师父接受。
“青春永驻?”好特别的想法!便寒子不由惊讶地追问:“妳确定这是妳的真心话?”
程洛欣不敢直视师父的眼睛,头微垂,手心冒汗地应声道:“道家修炼主要有三术──长生、黄白、房中,若由弟子理解,追求的都是人之本能。弟子希望青春永驻,也是女子爱美的天性,应该符合道家宗意,这也是弟子的心里话……”
便寒子微愕,曾几何时,他眼中一直有些迷糊的程洛欣竟能说出这些话,也算有几分慧根。
“妳的话固然有理,却未免将道家博大精深的教义看得过于物化,道家三术,说到底是为了引导云云众生心系良善、多行德福的手段,妳却把它当做修道精华,可谓本末倒置……”他清着嗓子说,内心则不停思索──要不要让她参加后面的修行选拔呢?
举棋不定间,程洛欣略带不安的声音传来。
“师父的意思是……”她真的好想参加修行,因为从众心理,更因为苦修十年后,她将有极大的机率被天神点化,进而得道成仙──这是每个修行之人的梦想!
便寒子捻须,略一沉吟。“妳资历尚浅,心性不定,实在很容易被红尘世俗所引诱……”
听师父如此说,程洛欣诧异地抬头。
她一直远离喧嚣,人间的万丈红尘在她看来,不过是山下那几条连喜欢都谈不上的热闹街道,怎么会被引诱?
便寒子瞇起眼。“妳现在或许不信,但不入红尘又怎能出尘?”声微顿,他十指轻弹,顷刻间,一副透明的卦象凌空悬起。
“师父……这是?”见他使出从未见过的玄妙功夫,程洛欣既兴奋又惊讶。
便寒子没有回答,目光在卦象上停留片刻,不急不缓地交代说:“洛欣,出了玉虚宫,妳往东边去,自会碰到有缘人。”
“师父让我……下山?”程洛欣有些怔愣。
便寒子颔首。“妳先去红尘历练,三年后再来回答我的问题,如能有新领悟,就直接参加下一届的修行吧。”
“既然如此,弟子就先告退了!”听师父的语气不容置疑,程洛欣谦恭地退了出去,抬头仰望天地间无边无垠的雪白。
“东,只要向东,在尘世间轻轻走上一遭就行……”
无论如何,她十分期待,现在的她或许平凡,但未来……
她抿唇一笑,彷佛已瞧见自己得道成仙的那一刻。
第一章
早春时节,帝都郊外,波浪般起伏的山峦透出一大片沁人心脾的浅绿。
今天是赏景踏青的好日子,和煦的阳光召唤程洛欣一路前行,观山看水,大自然特有的风情令她陶醉,而此时,她却发现自己迷路了,不得不面对另一场前所未有的考验──
她居然看见有人在拦路抢劫!
走马观花、边走边看的好心情顿时荡然无存,程洛欣躲在路边的大树后,一颗心几乎跳出胸腔。
道家讲究修身养性,一直在玉虚宫宁静平和的天地中度日的她,连小偷小盗都没遇上过一次,更别提打家劫舍了。
前方,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空荡的小道上,车夫仆人跑得无影无踪,借着枝叶透过的光亮,即使隔得很远,她仍能清楚瞧见那十几名黑衣劫匪手中握着的钢刀。
要行侠仗义吗?程洛欣头都晕了,她的武功并不好,可眼下除了她,又有谁能伸出援手?
师父教诲了她十几年,她不能见死不救,可是……她为什么心跳如擂鼓,浑身上下紧张到恨不能马上溜走?
“狗官,出来!”
其中一个黑衣劫匪举起明晃晃的钢刀,将马车低垂的帘布粗暴割破。
狈官?他们是在……劫富济贫?
程洛欣情不自禁呼出一口气。
太好了,她不用管这事了。为富不仁的人到处都有,让他们受点教训也好,免得天下太乱。
找了个让自己能够接受的理由,程洛欣转身走人,低沉且略带嘲讽的男声却拉住了她的脚步。
“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想抢钱,却偏偏叫人狗官,你们这样做就光明正大、光宗耀祖得很吗?”
程洛欣诧异回眸,就见一个手持折扇的青衫男子缓步走下马车,神情自如地站在那群黑衣人面前。
“谁要劫你这狗官的钱,我们是在替天行道!”挥刀的黑衣男子怒吼,如雷般的嗓音足以显示他的气急败坏。
“好个替天行道,差不多每个强盗都是这句话。”青衫男子挑起眉,口气淡然自若。
“谁是强盗!都尉,一刀了结他吧,属下真受不了这狗官如此嚣张──”
“闭嘴!”
被称作都尉的黑衣人厉声呵斥,阻止手下抖出他们也是朝中命官的惊人内幕。
他侧过脸,眸光阴冷地盯住青衫男子。“林大人,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如今势单力薄,孤掌难鸣,除了乖乖跟我们走,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是吗?”青衫男子笑问,修长的手指滑过扇柄,“啪!”扇面倏地折起,被他收回袖中。
“你们既然叫我林大人,想必知道我在朝中的地位,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绑架朝廷一品要员,可是满门抄斩的罪?”他又扭头看向先前说话的执刀男子。“小兄弟,埋伏在本官祭母的路上,用武力逼迫本官就范,就是你所谓的替天行道?”
执刀男子愣了愣,劫匪中则有几人在听见“满门抄斩”四个字后,不自觉往后缩了一步。
“别听他胡说八道!”被称作都尉的黑衣人一边挥手稳住阵脚,一边恼羞成怒地瞪向青衫男子。“对付你这种翻手成云、覆手成雨的下贱狗官,根本用不着讲什么道义!”
“自己杀人放火怎么都有理,别人做什么就是下贱,好个强盗逻辑!”青衫男子唇角继续上弯,嘲讽笑道:“实话实说了吧,惹上本官,就算你们身后背景大如天,东窗事发的时候,连你们的主子都难逃身首异处,何况你们这些上不了台面的小喽啰,我看除了挫骨扬灰外,不会有第二个下场──”他回敬着说,话音未落,场面忽然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