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愿意将眼睛给我,我自当告诉你答案。”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慈悲的面容,却用着冷漠的语调,说出残忍的话语,如同一把匕首,刺痛了她的心脏。
镜面一片血色,少女果真活生生地剜出自己双目,倒在那棵苍柏之下,鲜血淋漓,血泪满眶,气息微微。
画面隐淡下去,镜面恢复朦胧之色,表面看去,就像一面普通的镜子,并不隐藏任何玄机。
而她,已觉天昏地暗,不知其他,只有少女临死前的呢喃之语,持续不断地在她耳畔响着——
“原来神仙也会骗人,来世,不要再见神仙了……”
是她吗?是她吗?前世的她,就因为深信不疑原朗的话,所以落得惨死的下场?既然是仙,为何要戏弄世人?害她无辜枉死,神佛的慈悲心肠又在哪里?
“原朗本该得道,却犯下如此大错,是仙家大忌。依他半仙之身,变为凡人,却不得如轮回转世,直到偿还你与他之间的这笔孽缘。”玄天镜入手,燕离敛目,“人有七情六欲,善恶之灵,正邪之念。但你死后,怨气不散,带着邪灵,融入一半魂魄,你便一分为二,一为吉兆,一为凶煞。”
“我知道,我是那一半凶煞。”暗娘答,口中有苦苦的味道。命中带煞,原来她是那一半集聚邪灵的魂魄,怪不得,福薄短寿,今生命运多舛。
燕离笑了,目光流转,不错过她脸上的每一种表情,“那你可知道,在你之前,原朗已找到了吉兆?”
“那又如何?”暗娘别过头去,燕离的笑容,很诡异,令她觉得,心底很不舒服。
“你一体两魂飞,原朗须得找到两半灵魂,将之拼凑完全,令转生的你们都得到归属,使命才能完结。”将末端仍有血迹的银簪重新插入发髻,燕离放慢了说话的语速,几乎是一字一顿:“只有这样,他才能解月兑,或变为凡胎,入世为人;或跳离轮回,修道成仙。”
暗娘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更为苍白,觉得自己好像落入寒冬腊月的水中,寒意浸入骨髓,令她周身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人不鬼地活在世间,看尽生离死别,周而复始,能不厌倦?即使长生不老,又怎比得上位列仙班,随心所欲,受世人顶礼膜拜?”燕离硬生生地再泼她一桶冷水,“原朗从一开始就是仙,既然是仙,又怎么会安心与平常人的生活,与你相携一生一世?天上人间,终究有别啊……”
到时候,我们便走,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平静生活……
原朗的话在耳边响起,暗娘侧过脸看燕离,有些虚弱地回应:“我凭什么要信你的话?你又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她在努力,努力叫自己不要偏听则信,要相信原朗。可是,心却在动摇,摇摆不定。
“我没有必要骗你。”燕离从腰间拿出一样东西,要暗娘细看,“这是原朗随身之物。”
暗娘看过去,好生惊讶——燕离手中之物,竟是在镜中看到的少女送与原朗的白玉观音像。
为何,会在她的手中?
“你前世的精心所刻,我问他要,他便给了我。”燕离缓缓合拢手心,眉眼弯弯,似极镜中的少女。“啊,忘了告诉你一件事,这东西,是中元那一日原朗所赠。”见暗娘神情一凛,她掩嘴轻笑,“他头一眼见我,果真是呆了呢。连你落水之时,他也是与我在一起……”
骤然间,失了神,不知自己身处何方。老天如此愚弄她,让她以为幸福原来唾手可得,结果不过是笑话一场。
燕离指了指自己的脸,“他要偿还的,是对你的亏欠;而牵挂的,却是这张容颜。”
暗娘没有答话,只是愣愣地坐着。
见她毫无反应的模样,燕离的脸上,是捉模不定的神情。她曲起二指,慢慢向暗娘的眼睛伸去,眼角余光一瞥,忽见亭外小应的头忽然转动了一下。她想了想,收回手,翻身跃出凉亭,悄无声息地离去。
小应转了转头,有点迷糊,想着才在和那位漂亮的姑娘说话,怎么眨眼功夫,就不见了人影?
他摇摇头,转身重新进来凉亭,却见本是合目的暗娘,此刻却张大了双眼,一动也不动地直直看着他这一方。
喝,今天真够邪门,怎么大伙儿都是用这种目光看人?不过暗娘的眼神,比起那位何府大少,有过之而无不及,纵使他再胆大,也看得浑身发毛。
“暗娘?”他小心翼翼地从旁靠了靠,暗娘依旧没有动静,连眼珠子也没舍得动一下,像是在直勾勾地看什么东西,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
“你怎么了?”小应纳闷,举起手,张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不晃还好,暗娘的眼珠忽然动了动,紧接着,泪如雨下。
“别——”见她如此模样,小应不明所以,慌了手脚,“到底怎么了?暗娘,你不要吓我好不好?”
怎么好端端的,一下子就这么悲伤起来?要是被公子看见,误以为他在欺负他,那就亏大了。
天可怜见,他真的只是在她面前晃了晃手而已。
耳边有人呼唤,暗娘慢慢回过神来,眼前只有手忙脚乱的小应,不见女子的踪影。
低首,食指上的那一点血红,提醒她发生的,并不是噩梦一场。
“我没事。”她虚弱地说出这三个字,胸月复间一阵气血翻涌,恶心的感觉涌上喉头,张嘴,呕出一口鲜血,尽数喷洒在桌面。
这还叫没事?小应目瞪口呆,继而觉得非同小可,当机立断地撒腿向外奔去,“我找公子过来!”
“小应——”暗娘踉跄着上前,想要叫住小应,不让他去找原朗。孰料脚步才动,身子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虚月兑无力。
泪流不止,模糊了双眼;心如刀割,磨折了灵魂;血腥的气味,令她快要透不过气来。
他要偿还的,是对你亏欠;而牵挂的,却是这张容颜……
即便她是前世的她,那又如何?无关情爱,原朗对她,只有使命,只有道义,仅此而已!
第7章(1)
小应坐在花厅,昏昏欲睡,却不敢真的睡着,强打精神,不断地朝内室张望。
好半晌才见原朗出来。他急忙起身,迎上前去,瞟了一眼原朗的身后,望着雕花床上昏睡的人,忐忑不安地低声问原朗:“公子,她怎么样了?”
“气血攻心,伤及心脉,没什么大碍,休养几日就好。”原朗安慰小应,“你陪着她的时候,可有什么异状?”
“异状,没有啊。”小应苦苦回想,“除了一位姑娘路过。”
“姑娘?”原朗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
“不过,她很快就走了,根本就没有靠近过暗娘。”小应解释,心有愧疚——在他的看护下,暗娘出了事,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公子,你罚我好了。”
“不关你的事,”原朗拍了拍小应的肩膀,“别再自责了。”
见原朗并无责罚他的意思,小应点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走到外室的睡榻,铺好被褥,回头望原朗,“公子,你今天也累了,早点安歇好了。”
“我还不困。”原朗摇了摇头,“你先睡吧。”
小应翻身上了床榻,合眼躺下,不多时,便有微微鼾声响起。
原朗静坐了一会儿,站起身,弯腰,俯身吹灭了桌上的灯烛,轻轻走到门前,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无风的夜晚,空气异常干燥,每一处角落,都被热浪猖狂地肆卷。
原朗步下台阶,眼光一扫,瞥到一旁的雕金缕空的花盆,轻轻将手覆盖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