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可知晓,她天生——”
“我知道。”原朗打断楚无双的话,回头,望着一脸惊讶的她,波澜不惊的面容显示他早已知道她未说完的内容。
没头没脑的话,叫人难以揣摩,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不想再待下去,暗娘将手中拾到的东西放进木箱,搬回车上,正想走,却敏锐地听见身后的树丛间,有慌乱的响动。
一只黄色野兔从树灌奋力跳出来,蹦跳着越过小道,钻进另一边的树丛中,隐没不见。
“嗖——”
心脏忽然收紧,然后是椎心彻骨的疼痛。热血冲上脑门,暗娘蓦然张大了眼睛。
长箭由后贯穿了她的身躯,残留在胸口的银色箭头,周围的白色布料,尽是濡湿的鲜红一片。
黑漆的眼眸,不断收缩的瞳孔中,映出对面两个人四张错愕的面孔。
——重瞳!
第3章(1)
撕裂般的疼痛,像是一颗心,被活生生地剖成了两半,不断地被左右拉扯。
飘游的鬼影,在她面前摇晃。青面獠牙,张牙舞爪地冲向她,枯骨样的手,如此狰狞,她惶恐地退去,身后,是无尽的黑暗。
救我……
她想要呼喊,却发现嗓子干涩得发不出半点声音。
“……洛城的人视她为瘟神,即便是请遍所有的大夫,也无人肯为她医治……”
远远的声响,她隐隐约约地听见。是谁?谁在说话?是了,没人会救她,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暗娘……”
还是那个声音,在呼唤她的名字。本来沉重的身子忽然轻盈起来,她返身,拼尽了全身力气,全力向前跑去,可却还感觉得到身后紧追不舍的鬼魅在阴恻恻地笑。
“暗娘……”
她听见了,听见了,磕磕绊绊,奔入那一团黑暗,混沌中,辨不清方向。
“暗娘,暗娘……”
四面八方尽是呼唤,她在原地转来转去,只觉得天昏地暗。
“来吧……”
绿光幽幽,鬼魅露出它恐怖的面孔,张开血盆大口,要将她吞噬才肯罢休。
“走开!”
她捂住耳朵,吼叫出声,拼命抗拒两个声音在她耳边的抗衡。
骤然间,身体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牵引,飞速地向后退去。她眼见着鬼魅的脸逐渐模糊,自己的意识也一点点地散尽,什么都不再知晓。
“暗娘?”
缓缓张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床上,旁边站着的,是一男一女。
她知道那是原朗。听过他的声音,却是头一次,实实在在地看见他的形貌。
她说不出话来,只觉胸口火辣辣地疼。目光向下,看见自己左胸突兀支出的箭头,混杂着血液,刺目得紧。
“是捕猎的人误伤你。”原朗顺着暗娘的目光,看那支箭头。
误伤吗?有这么准?她有些自嘲,笑自己的命果然不好。
原朗的左手接过楚无双递过的白毛巾,坐在床沿,右手探向那支的箭头,感觉暗娘不自觉地轻颤了一下,他凝望那双奇异的眼瞳,轻声道:“箭矢不除,你有生命之虞。拔箭出体,疼痛难免,还请忍耐。”
平和的声暂缓了她的疼痛——没有人愿意救她,只有他。暗娘望着原朗,艰难地点了点头。
她的气色,本就不好。如今,如飞雪覆盖,白得异常可怕。
原朗的右手,握住箭头,盯着暗娘,微微一笑,趁她怔愣之余,忽地用力,拔出箭头。
暗娘瞪大了眼睛,咬紧牙关,双手死命地拽住原朗的胳膊,身子向上一弹,又重重跌落下去。箭矢拔出的那一刹那,痛彻心肺。而另一股灼热,透过布料,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渗进她的心脏,刻骨铭心。
拔出箭头,原朗立即用白毛巾盖住暗娘胸前的伤口,鲜血立刻将白毛巾染成红色。
只要他靠近,她就会深切感受到烈焰焚心之痛。究竟是什么原因?
累了,倦了,脑袋昏昏沉沉。她想要张开沉重的眼皮,将原朗再看清楚一些,却无法如愿,渐渐合上了眼睛。
七月流火,闷热异常。
小应乖乖地站在原朗身边,眼神却不自觉地向外瞟,瞄到院角停放的几具棺木,不由得打了个激灵,抹去脸上的汗珠,心里将各方神明默念拜上了一遍。
菩萨保佑,大白天的,应该不会有鬼。
“抓了药,尽快回来。”原朗搁笔,将写好的药方交给小应,叮嘱道。
“哦。”小应接过,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原朗,欲言又止。
“怎么了?”原朗转头看了看躺在床上的暗娘,问小应。
“公子,你若真打算在这里小住,外面的那些东西——”小应别过脸,向窗外呶呶嘴,“还是烧掉好了。”
进出门都看见这些,想来就毛毛的,不吉利。
“不——”虚弱的声音,却是毫不犹豫地拒绝。
“公子,你说什么?”小应吃惊地转过脸,却发现原朗并没有开口答话,他便下意识地向一旁望去。
只见那个本该在熟睡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醒来,还睁开了眼睛,支起身子,靠在床头。诡异的眼瞳盯着他,害他打了个哆嗦。
本来是个瞎子,忽然之间又能看见,还长着一双惊世骇俗的重瞳,偏又住在这种地方,终日与尸为邻,想来就怪“那个”的。
很没骨气地发现自己的双腿开始发软,小应咽了咽唾沫,瞅了一眼原朗,“公子,我进城抓药去了。”说完,脚下开始行动,退后,出门,不多时,便不见了踪影。
原朗笑着摇了摇头,转身,却对上了暗娘望着他若有所思的眼眸。
“你为什么不怕?”暗娘捂着胸口,手撑在床沿,紧紧盯着原朗的眼睛,费力地问他。
“怕什么?”原朗倒了茶水,走到暗娘身边,递与她,“你又为什么不怕?”
“我不怕,是因为我打小便见惯了这些。”喝了水,干裂的唇滋润了些,她无所谓地看原朗,清楚地瞧见他的周围,聚集着许多的小表,或蹦或跳。
见她出神地望着他,目光中微有惊讶,原朗也不在意,只是随意地挥了挥手,“我自小带的阴气较重,每逢冥节,鬼灵上来,找荫庇之地,也情有可原。”
“你——也看得见?”
他爽快的回答,倒叫暗娘好生惊讶,禁不住问他,一时间,不知自己该如何作答。
“我看不见,但可以感觉到。”原朗不动声色地探她的脉搏,“所以你知道我为何不怕了?”脉象虚弱,但已无大碍,“你只不过是天生重瞳二目能见鬼神,比起我这个鬼灵依附之人,算得了什么?”
眼看他一个小小的动作,小表便四下逃了去,暗娘万般惊讶,微张嘴,怔愣着。
“为何要装瞎,因为重瞳?”
暗娘咬了咬嘴唇,并不言语。
“当初惊吓何府少爷,也是故意的?”
平地一声惊雷,令她好生错愕。猛地抬起头,瞧见原朗一脸了然的神情,她当即明白,前因后果,他早就已经全盘知晓。骤然警觉,连带着,语调也一并冷了下来,“你是何府派来寻我的?”
“派?”对她的措辞,原朗哑然失笑,“不,他们还没有那么大的能耐指使我。不过——”他话锋一转,盯着暗娘的眼睛,“有一点你说对了,我的确是来寻你的。”
好不容易落地的心,因为他这一句话,立刻又悬起来。暗娘冷漠地瞧着原朗,重瞳内寒霜冷凝。
“暗娘——”不介意她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原朗唤她,忽又顿住,拿过她攥在手中的茶杯,凝视她的眼眸,“还是,该叫你聂双?”
暗娘的身子一颤,眼珠动了动,张了张嘴,又闭上,终究是没有说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