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的声音传来,敞开的门外,站着的是面无表情的谢仲涛。
“转运,跟我回去!”
他朝她伸手,霸道地命令,并没有理会如风中残烛一般的谢昭。
时转运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瞬间苍老得厉害的谢昭,轻声开口:“太老爷,转运扶您坐下。”
谢仲涛铁青着脸,为她竟敢妄顾他的存在,无视他的命令,漠视他和谢昭素来不和的关系,还要继续伺候谢昭。
“转运丫头,跟他回去吧。”即使看不见,也可以想象谢仲涛此时的表情,谢昭无力地挥挥手,嘱咐道。
“我扶您过去。”时转运固执地说道,搀拄谢昭,扶他到软椅坐下,接过他手中的拐杖,放置在一边,掖好毛毯,一一打理妥当。
一抹阴影罩住她,随后她的手,被狠狠拽住,整个人,拉回到既熟悉又陌生的怀抱。
手腕间的疼痛不足以抵消对他的排斥,她拼命挣扎,敌不过他的强势,被半拉着拖出了房门。
“转运,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她的反抗,阻碍了谢仲涛的行动。他干脆拽住她的腰,猛地向上一提,将她扛在肩上,大步行进,一心只想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一阵天昏地暗,她被置于他的肩头。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顾忌地在谢府扛着她走来走去,失了体统。
“放我下来!”时转运低声吼叫,不敢看来来往往瞪眼向他们行注目礼的家丁丫环。倒挂在他的肩头,她气恼地垂打他的后背,无比抗议他的举动。
“不!”谢仲涛也很干脆地回答她,不留半点商量的余地。
“谢仲涛,你这个大无赖!”气急败坏之余,她月兑口而出。等到完全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之后,她骤然噤声,不敢再轻举妄动。
“大无赖?”谢仲涛忽然笑起来,“这个称呼,倒颇有新意。”看来这一次,是真的将她逼急了呀。令她打破了她一向谨遵的主仆之分,失礼犯上,用了如此忌讳的措辞来形容他。
他的口气,听起来不像是在生气,反而笑声朗朗,不似刚才的阴郁。
就这样被他一直扛到连涛阁,守候的雪离一见这等架势,立即识相地退下,掩上门扉,独留他们两人在房内。
轻轻一扔,她被甩在床榻上。被他倒挂了半天,脑袋晕乎乎的,刚想挣扎着起来,不想被谢仲涛压住,动弹不得。
谢仲涛的手,细细摩挲时转运的脸庞,拂开她贴在面上的发,贴着她的耳朵呢喃:“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再去那边。”
从他口中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耳边,熏得她整个面颊发烫。“那边”是哪里,她当然知晓。只是,对于他这种近乎专断的态度,她不敢苟同。
“太老爷身子骨不好……”她说话,阐明事实,想要他别再针对谢昭。虽然她不清楚以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引得谢仲涛如此反感谢昭。但毕竟是祖孙俩,血浓于水,有什么矛盾不能解决?
“他身子不好,自有康总管知道料理,哪里还需要你去照顾?”谢昭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明显不想与她讨论这个话题。
“老来最怕孤寂,若你愿意去看看他……”不愿意就此放弃,她再接再厉,力图打破藩篱。
“转运——”谢仲涛再次打断她的话,深沉的目光盯着她的眼睛,“你应该恨他的,当年你若不被卖入谢府,命运可能就此不同。”
她的心紧缩了一下,如被针刺一般,生疼得厉害。
“若你没有被卖入谢府,会怎么样呢?”手指绕起她的一缕长发,在指尖把玩,谢仲涛贴近她的脸庞,用淡淡的语气做着假设,没有忽视她短暂的异样表情。
若没有被卖入谢府,她不会留在他身边,她不会学成仿制的高超技艺,她更不会与他有了这么暧昧不清的关系……
恨什么呢?若是她真的要恨,不仅要恨谢昭,更加要恨的还有谢仲涛,不是吗?谢昭夺取的,是她的自由;而谢仲涛,他要去了她的清白之身,自此将她禁锢,拉她入万劫不复之中,就此沉沦……
第四章
手捧精美的红缎锦盒,时转运立在谢仲涛的身后,候在大厅,等去通报的人回复消息。
“时姐姐,奉德公究竟是什么人啊?”站在一旁的雪离小小声地问时转运,不时打量门边的守卫。
时转运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可随便乱语。
静默无声中,背对着她们就座的谢仲涛忽然开口:“奉德公,是先皇近侍,时任内务府总管,封二品官衔;当今圣上念其自幼辅佐有功,赐奉德公出任布政使司。他此番全国巡查,就是为了督办贡品进贡一事。”
声音很轻,加上他揭开了茶盖掩饰自己的嘴形,近乎耳语,但足以使身后的人听清楚他的话。
“哦。”他的解释,雪离似懂非懂,大概明白这个奉德公权力很大,足以号令一方。
“谢二少——”先前进去通报的人终于出来,“奉德公请你们进去。”
“有劳了。”谢仲涛站起,彬彬有礼地抱拳施礼,随后带着时转运和雪离跟随来人向内走去。
一路行来,但见守卫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侍卫皆或佩剑、或持刀,明明一个鸟语花香的别院,却似天牢一般,压抑得厉害。
时转运皱起眉头,很不习惯这样的氛围,只觉得胸中憋闷,难受得很。
走过水榭,绕过短廊,直到过了圆形垂花门,才停下了脚步。
“奉德公,谢府谢仲涛谢二少前来拜谒。”
“进来吧。”
尖细的嗓音,刚劲不足,阴柔有余,听起来像是故意捏着嗓子刻意造作,足以让听者止不住激灵。
初次听见这样的声音,时转运有一瞬间的愕然。好不容易,才掩饰了自己的失态,跟着谢仲涛穿过垂花门,进入一片翠竹之中。
竹林一片,青砖砌筑的台基上,只见一个身着一领大红蟒衣的人端坐在石凳上,翘着兰花指,摆弄面前的兰草。听见他们进来,慢慢转头,从已显老态但仍白净富态的脸面,不难看出保养得宜。
“沧州谢府,富倾天下,咱家早有所闻。今日见到谢二少器宇轩昂,也莫怪能得到谢老爷子的重视。”
又是那种尖细的语调,只不过,这一次时转运终于明白,身兼多项要职的奉德公,原来是个宦官太监。
“奉德公过奖,晚辈有幸与奉德公同院,攀谈一两语,实乃三生有幸。”谢仲涛四两拨千斤地回答,同时不着痕迹向旁移动了一步,适时遮住了时转运和雪离错愕的眼神。
“谢二少果然能说会道。”对谢仲涛的恭维,奉德公全盘接受。示意谢仲涛上台,坐在他对面,他转动自己无名指上的宝石戒指,“听闻谢府收集前朝古玩真迹甚多,此番进贡,谢二少可不能马虎过关呀。”
“奉德公请放心,晚辈定当呈上最好的古玩,博皇上龙颜一笑。”
“好,好,很好……”奉德公连说了几个“好”,“如此一来,对皇上有了交代,咱家也可高枕无忧了。”
“奉德公——”见他心情甚好,谢仲涛对时转运使了个眼色,“晚辈聊表心意,准备薄礼一份,还望奉德公笑纳。”
“哦?”奉德公来了兴趣,看着时转运一步步走上台基,将锦盒放在他面前,慢慢打开。
“这是用上等鸡血石打磨的印章,不知道奉德公喜欢与否?”谢仲涛笑意满面地问道,见奉德公本来眯缝的眼睛骤然放大,满面惊叹地拿起盒子中的印章打量,心知这份礼物果然揣摩对了心思。